第145章
  “实话说,确实有点。”应泊语意一转,“已经很晚了,不想你再折腾。”
  “没关系。”路从辜坐回来,终于有了些笑意,“想吃什么?”
  应泊一手抚上瘪瘪的肚子,另一手记数着:“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先这些吧。”
  路从辜:“……”
  “……那你有什么不想吃的吗?”
  应泊这回想了一想:
  “枪子儿。”
  很多事情,在还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时,还不至使人太难以接受。应泊也是如此:且不说先前卡在嘴巴里吐不出咽不下的气管导管,后背上要不时换药的枪伤,单是大小便无法自理这一件,就足够使他狼狈得无所适从。路从辜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像前八天一样,中午和晚上风雨无阻地来到医院,勤勤恳恳事无巨细地伺候他的衣食起居。
  可他越表现得波澜不惊,应泊就越是感到难堪。
  早晚来尿管消毒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护士,每次面不改色地掀开他的被褥俯身下去没轻没重地捣鼓,应泊都会将身子绷成一条直线,强压着哽咽,难为情地扭过头去。等她端着方盘事了拂衣去,应泊的脸上往往是火烧般的赧红。
  路从辜很理解他的心情:换了自己躺在床上任人摆布,可能连以死明志的冲动都有。
  于是路从辜在应泊注意不到的地方细细地观察着护士消毒的步骤。等到住院的第十天,护士端着方盘走进这间单人病房的时候,路从辜便迎上前去。
  “可以让我试试吗?”
  应泊当即石化在床上。
  交代过流程后,乐得清闲的护士喜滋滋地走出病房。房门严丝合缝地合上那一刻,应泊惊恐地看着端着方盘走来的路从辜,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寒而栗。
  “你……”
  “躺好。”
  “现在这里只有我。”路从辜半蹲下身子,“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下手重了就告诉我。”
  “下手重不重……”应泊手抓着床单,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看还……看不出来么?”
  此后路从辜几乎包下了他所有的护理工作。应泊也不知是该夸他学习能力强还是如何,没有选择地顺从了他所有的安排。但也有让路从辜头疼的时候。
  比如呼吸训练。
  应泊并非是不配合,相反他也很想早点结束。然而每次路从辜双手把住他下胸廓两侧,要他随口令深呼吸时,他都会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
  “没事……没事。”他忍住笑,“我就是觉得……有点像……生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
  “……”路从辜轻咳一声,“吸气——”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笑声。路从辜拧着眉,扶在他胸骨两侧的手也改撑在了床上,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惩罚似的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不许笑了。”
  应泊看路从辜这回是真的严肃起来了,也愣愣地收起了笑容。路从辜确认他真的安静下来了,这才轻轻开口:
  “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才想多照顾你一点。这些事如果我亲自来的话,你可能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他轻轻把应泊搂进怀里,声音很轻:“答应我,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应泊喉结上下动了动,抬手回抱住路从辜,侧过脸去连连点头。
  也许是这番话起了作用,应泊渐渐坦然地接受了要时刻依靠路从辜的事实,伤势也肉眼可见地回复。路从辜筹划着安排些滋养的食物给应泊补补身子,于是,他盯上了支队食堂的师傅。
  大锅饭做不好,也许可以做小份的病号餐?
  下班后,他眼巴巴地在食堂等师傅出餐,拎着保温桶来到医院,敲了敲房门,却无人应答。
  “大概是睡着了吧。”
  这样想着,路从辜轻轻扭动门把手,尽量小动作地开门,屋内的景象却让他大脑一白。
  应泊不见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病房空无一人, 窗帘微微飘着,床头的心电监护已被拔掉,床面整洁如新,应泊的病号服却不见踪影。
  路从辜一时仿佛被抽空了胸腔。他几步冲到床前, 触摸床单的余温确认刚有人离开不久, 然后迅速转身冲出病房, 一边朝值班台奔去, 一边拨通电话。
  “护士站?我是3011病房的家属,应泊去哪儿了?”
  “哦——”护士那头的语气轻快, “他拔了尿管,说要去拍个ct, 说医生交代要复查肺部恢复情况。”
  “你们让他一个人去的?”
  “他非要自己走, 还说恢复得很好, 连轮椅都不要, 拄着输液架走的, 笑得贼开心,不知道的以为他出院了……”
  护士还没说完, 电话那头“啪”地一声挂断。路从辜简直气得脑门发胀,提着保温桶冲下楼, 直接奔往放射科。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泊穿着病号服, 扶着走廊扶手慢悠悠走来, 脸上写满了“我要被夸快看快看我多棒”的神情。
  “我是不是特别能干?”他看见路从辜, 笑得一脸无辜,“我一个人就走完啦,还拍完片子了,医生说我配合得特别好。”
  路从辜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没原地炸开:“你知不知道你刚做完手术半个月?你身上还有半截骨钉没取出来?你、你自己走来放射科?你……”
  “我不是走过来了吗?”应泊支着腰, 语气堪称得意,“走得稳稳的。”
  “你不怕伤口裂了?”
  “我怕你说我娇气。”
  路从辜闻言,噎了半晌,最终只是狠狠握住他肩膀:“我回头就去找你主刀医生投诉,谁准你乱跑的。”
  “你舍得告我?”应泊一脸坏笑,“我可是伤员。”
  路从辜咬牙:“你等着,今天别想吃饭。”
  “那不行。”应泊赶紧服软,“我错了。你拎的是什么?鸡汤?排骨?”
  “药膳糙米粥。”路从辜哼一声,抱着桶往回走,“病号餐,低脂低糖低盐无味。”
  “不是吧……”
  应泊的大姨一家终于到了医院。
  先是一群脚步混乱的动静传来,然后门“咣”地一声被推开,大姨走在最前头,一进来就搓着手笑道:“哎呀,小泊可算醒了,我还担心呢!”
  她身后跟着大姨夫、表哥、表嫂,外加两个孩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病房顿时热闹得像过年。
  表哥的大儿子一屁股坐在应泊病床边的椅子上,掏出手机打起游戏,哒哒哒的枪声吵得人心烦。婴儿则被塞进应泊怀里,像颗团子,呼哧呼哧扒着应泊的病号服爬。
  “哎呀小泊你躺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大姨一边掏饭一边说,“来,小宝就让他跟你玩一会儿,最喜欢你啦!”
  应泊嘴角抽了抽,双手死死扶着婴儿的屁股,生怕孩子一翻身砸在他没愈合好的肋骨上。他咬牙忍着,脸色一点点发青。
  “大姨……其实你们不用都来医院的,我没事。”
  “那怎么行!”大姨用保温盒往出倒汤,“你是我亲外甥,我不来你让人戳我脊梁骨吗?”
  她话音一落,大姨夫就在一旁插话:“你放心,你这伤,不管咋来的,都是个命,保住命就是好事。我们全家这回都搬来帮你了!”
  “搬来?”应泊一惊。
  “啊!你大姨夫带着孩子,临时住在你那个朋友家里啦,什么来着?姓路?哎呀,那孩子真不错,一点不嫌我们人多,还买了饭给我们吃。”
  “他——”应泊脸色彻底变了。
  “不过那个屋子也太小了,哪装得下我们七八口人!床挤都挤不开,小宝晚上还在你朋友被子上尿了一泡,真不好意思,我们拿湿巾擦了——”
  应泊眼角抽了抽。
  “他忙,没时间照顾你,我们就来医院帮帮忙。还有,你妈托我给你捎了点钱。”大姨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红票,“一共一万,她说让你先用着,有啥困难就跟家里说,别自己撑着。”
  应泊看着那一叠钱,沉默良久。
  那不是应丽娜的风格。
  他以前从来没设想过这种可能——她会做那种嘴上说着不要你回来,心里却会在你最惨的时候默默把仅有的一点存款攒出来寄来的母亲。不是白眼狼,只是某种复杂得像结痂的旧伤,谁也不想揭。
  他伸手接过,声音低哑:“……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她。”
  “要是能早点通知我们就更好了。”大姨拍着腿,“你都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你爸那边……我们管不了,但你妈,她心里还是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