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秦衡这张皮,你大概要么被赵玉良浇筑进阜城项目的水泥里,要么被他手下哪个喽啰扔进湾河喂鱼。”应泊如是想,可他到底没开口。
  赵玉生揪着自己苍白的头发,似乎也已经几近崩溃。
  “……她当时跟我说,她有个在国外战乱中失踪的丈夫,叫秦衡,几年前宣告死亡,她要我整容成秦衡的模样顶替他,她会向法院申请撤销宣告,秦衡没什么亲朋好友,法院就算要调查也只能依据她的证词。事情比我想象得还顺利,我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可是赵玉良又来了!”
  “她不是被赵玉良关一天两天,我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我甚至知道赵玉良就是为了用她钓我出来,但我只能装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赵玉良为了找到我会对她做什么,我拿什么赌她的嘴?爱情吗?她对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爱情?”
  应泊思忖着,语气毫无波澜地插嘴问:“是谁告诉你她的下落?彭建?”
  “……是他。”听到这个名字,赵玉生脸色骤变,又一次泄了气,“他最开始是我的人,后来跟了赵玉良。605爆炸案前,赵玉良向他们两个百般保证一定会保他们出来,可彭建多了个心眼,还是跑了,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被抓、被判刑,这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弃子。”
  “案发后他东躲西藏,被我找到时几乎没有犹豫,又一次投奔了我。我要他明面上不要跟赵玉良闹翻,这样警方依然认他是赵玉良的人。刚好赵玉良的那些事藏不住了,我就再给他添一把火,杀了翟敏栽赃给他——他十几年前就是那么栽赃我的!”
  “……狗咬狗,一嘴毛。”应泊叹了口气,“亏得师父她老人家一直觉得赵玉生也许是个可怜的好人,现在看来,资本家都是一个德行。”
  “彭建人在哪儿?”路从辜耐心几乎耗尽。督导组和专案组把关键爪牙都尽数抓捕归案,唯独这个彭建,始终不见踪影。
  赵玉生咬了咬牙,才刚开口,又被应泊一句话堵了回去:“想好了再说,你这个年纪,故意杀人,也许进去就出不来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赵玉生把话在喉头滚了几圈,终于吐了出来:
  “他躲在南码头的集装箱区……身上带着枪,军用改装,不止一把。”
  路从辜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他有些烦躁地拨通座机:“准备抓捕。通知特警、交警、治安巡逻一并协同,目标彭建。”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路从辜听完竟皱起了眉头,应泊下意识以为是有什么程序上的问题。
  “行动代号?”路从辜茫然地望着应泊,“今天多少号?”
  第120章 第 120 章
  作为捣毁赵玉良涉黑涉恶集团的收官之战, 此次针对彭建的抓捕行动并没有按照路从辜的习惯,用行动日期命名,而是单独命名为“猎犬行动”。
  “猎犬……丧家之犬。”应泊倚靠在自己办公室的座椅靠背上,喃喃自语。侯万征抱着一大摞案卷进来, “咣”地一下砸在他办公桌上。
  “嘿, 你的。”
  应泊双手掩面。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 同事们并没有按想象一般为他保留着这间办公室, 定期打扫一番,痴心地等他归来。相反, 整个二部你往这里放点废纸,我往这里放点案卷, 等到应泊打开门一看, 差点被纸堆埋在里面。
  “去开庭。”徐蔚然把审查报告拍在他身上, “是你亲手办的, 应该还记得。”
  应泊本来就有点感冒, 被那厚厚的材料砸得胸口闷痛,他忽然有点思念留置点的日子了。
  每个部门或多或少都少了一些人, 有的只是去配合调查,有的可能再也回不来。这样的事情在这栋大楼里并不罕见, 朝夕相处的好战友可能明天就要划清界限, 留下的人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仍旧只是勤勤恳恳地做自己的事, 以至于应泊到政治部办手续时,竟然还有点怀念那个会骂他“卖沟子上位”的政治部主任——已经不在了。
  路过检察长办公室时,他禁不住向内瞥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对于那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大事,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应泊也不知道同事们会怎样看待他, 也许会怨他捅出如此之大的篓子,让整个单位的司法绩效都要受牵连;也许会感谢他以自己为饵拉皇帝下马,解决了几个最看不惯的领导。
  在这里,人心永远隔肚皮,人人都猜忌,人人又都疏离。不过,至少他们表面上不会做得太难看。
  许久没有投入工作,忽地加了强度上来,应泊看案卷看得头昏脑涨。他用纸巾擦擦发酸的鼻尖,打开门通风,侯万征站在电梯口的垃圾桶旁抽烟摸鱼,连烟屁股都不放过,非要烧干净了才肯扔。
  “谁让你在这儿抽烟了?”应泊带着笑,因为感冒说话瓮声瓮气的。侯万征也不客气,带着烟味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上。
  “夏处应该快回来了。”
  “嗯?哪儿的消息?”应泊关上门。他问过夏怀瑾后续打算,对方从未跟他说过人事调动的事情。
  “道听途说。”侯万征也没有打包票,“说是回来升任副检察长,还是检委会成员,还要从基层院遴选一些人上来。想想也合理,毕竟少了那么多人,总得找人干活。”
  “如果是假的,我希望是真的。”应泊勾了勾嘴角。侯万征冲他眨眨眼,问:
  “赵玉良被人揍了,你知道吗?”
  应泊讶然,怔了片刻,有些没压住嘴角的笑:“什么时候的事?”
  “刚被抓的那天吧,押上警车前有人冲出来把他打了一顿,下手好像还挺重,听说进医院了,也不知道他那把老骨头能不能扛住。”侯万征把玩着应泊桌上的摆件,“督导组收个尾就得回去汇报了,剩下的还得交给我们。”
  他朝应泊戏谑地吹了声口哨,“你小子,想好表彰大会说什么了吗?”
  应泊思索半晌,道:“把党员活动室的空调修修,总漏水。”
  侯万征:……
  知道应泊就是贫嘴的秉性,侯万征无奈地撇了撇嘴,转而问:
  “留置点待了那么久,什么感受?吃的住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睡觉、洗澡、上厕所都有人看着,饭菜清汤寡水,每天审讯结束就是盯着天花板发呆,让你睡觉才能睡。”应泊连珠炮似的说。侯万征听了直乐,拍拍他的肩膀。
  “挺好,也是个体验——能有几个人留置完还能好好地回来上班?”
  应泊破天荒地踩着时间下班打卡,生怕多留一秒。他坐上车,先是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本来是打算跑一趟支队的,却被电话里的路从辜耳提面命地要求回家休息,只好撇撇嘴,打消了念头。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雨点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呼啦啦的风裹着湿气钻进门缝里,屋里却暖烘烘的,灯光晕黄,像罩了一层蜜色滤镜。
  应泊靠在厨房门边,手里捧着刚泡好的姜茶,感冒让他的脸泛着微微的潮红,鼻尖也发烫,眼尾挂着一丝懒懒的红。他没什么食欲,却强撑着喝了几口,才慢悠悠走向客厅。
  路从辜蹲在地上,正一件件清点装备,把一只黑色战术背包撑得鼓鼓囊囊,连折叠式望远镜和备用手铐都打了包。他动作利落、神情专注,偶尔低头检查防弹衣的接口有没有松动,应泊在原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打断。
  “都几点了还不睡。”应泊终于出声,嗓子哑得厉害,却还是故意压低,“你明早还得带队。”
  路从辜没抬头,只“嗯”了一声,继续把最后一副手套塞进侧袋。
  应泊走过去,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帮你折这几张地图。”
  路从辜顿了下,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眉间轻轻皱起:“你怎么脸这么红?”
  “吹风吹的。”应泊把脸埋进胳膊里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感冒而已,小意思。”
  路从辜盯着他两秒,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拎起来往沙发上一丢,然后站起身,一把按住了应泊的肩膀:“你是不是发烧了?站稳点,别蹲久了头晕。”
  “我没那么娇气。”应泊嘴上这么说,耳朵却红了,顺势被他摁着坐到了沙发上。路从辜绕到他身后,摸了摸额头,又往下探到脖颈——那一触应泊就缩了下脖子,皮肤热得发烫。
  “……傻不傻你,烧成这样还陪我熬夜?”
  “我又不是明天出去冲的人。”应泊眨了眨眼,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点鼻音的懒笑,“反正你带队,我帮你准备,这叫……前方冲锋,后方保障。”
  路从辜冷着脸啧了一声,却伸手去掖了掖他领口,声音压得低低的:“警告你,你少在这儿讨好我。我现在是人民警察,不是你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