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有时比人和狗还大,路从辜更郁闷了。他梗着脖子盯墙壁的裂缝,不由得多留意一番依然笔速飞快的应泊,这人戴着副圆框眼镜,校服干干净净的,散发着薰衣草洗衣液的淡香,整个人文质彬彬,是在老师和家长那里都讨喜的那种孩子。
  “泊哥,泊哥,过来,来这儿!”
  窗台中间的两位特地在中间让出一条缝,用气声呼唤应泊:“行行好!”
  “干嘛?”应泊不明所以,“我在这儿挺好的。”
  “你是挺好的,我们不太好。”其中一个直接扯着应泊领子把他拉了过去,顺便一把抢走默写本。应泊连忙去抢:“哎哎哎,我还没写完呢。”
  身后的英语老师显然听到了他们闹出的声响,清了清嗓子以作警示。几位消停了不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其余四人挤眉弄眼,可怜的默写本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应泊无可奈何地叉着腰,纵容当众剽窃的行为,管不了也不想管。
  路从辜别过脸,跳过卡点接着默写,却怎么也忽略不了玻璃窗倒映出的应泊的侧脸。那四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默写本只在他们之间传阅,完全把路从辜隔绝在了一边,仿佛压根不认识似的。
  终于,默写本物归原主。应泊把被搓乱的页角抚平,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路从辜:
  “你看不看?”
  明明是善意的分享,却惹得路从辜火气蹭蹭冒。他不出声,赌气似的把剩下内容全写完,拎起草稿纸就走:“……显摆什么?”
  “哈,装清高呢。”斜后方有人翻白眼。应泊也不恼,耸耸肩跟上,随后把默写本交给老师。结果很明显,应泊连同应泊的复制体们全都过关了,只有坚守原则的路从辜依然没通过,英语老师的红笔在草稿纸上洇开墨花,不大愿意苛责这个努力且诚实的孩子。
  “我看你其他科都挺好的。”老师关切地打量着路从辜,“是不是方法没找对?”
  “老师……”路从辜咬咬牙,从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习题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老师为难地翻动自己还没判完的卷子,目光恰好逮住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应泊:“应泊,给他讲明白。”
  “好嘞。”应泊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哪道题?”
  这人一点不计较自己刚才冒犯的话,还笑眯眯的,路从辜不免心虚。他指着习题册,上面用红笔勾出了错题:“这道、这道,还有……”他抹不开面子问太多,及时打住,“没有了。”
  “这三道是吧?我先看看。”应泊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我们先让到一边,别打扰老师判卷子。”
  口才真好,这是路从辜听完三道题的解析后最大的感想。不料,只是讲完还不够,应泊盖上了正确答案,说:
  “现在该你给我讲一遍了。”
  水过地皮湿,路从辜磕磕巴巴地把应泊的思路复述了一遍,最开始还有些不太敢说,在应泊一声声“对”“非常好”之中渐渐壮起了胆子,把三道题都完整串了一遍。老师虽然在批改卷子,却也留心听着这边的情况,带着笑意问:
  “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师。”路从辜现在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那……他的英语就交给你了,应泊。”老师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下次月考他成绩提不上来,你俩提头来见。”
  路从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应泊同样瞠目结舌,指着自己问:
  “啊?我?提头来见?”
  “怎么,没信心?对他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没、没有,怎么会没信心呢。”应泊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路从辜,“咱俩好像没什么仇没什么怨吧……给个面子,兄弟。”
  大课间一晃就过去了,两个人一起走在回教室的走廊里,路从辜盯着消防栓,盯着天花板,盯着自己的脚尖,就是不肯盯着应泊的眼睛:
  “如果抽不出时间,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学也可以的。”
  “怎么,对我没信心?”应泊面上倒没有一丝半点的苦恼,“军令状都接下来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算了,路从辜摇摇头,大不了月考完就桥归桥路归路。
  话虽这么说,路从辜打心眼里没把应泊的承诺当回事。高一总共九科,平时连作业都写不完,谁还有余力顾及另一个人的成绩呢,何况两人还压根不熟。
  结果,当天晚自习路从辜就被打脸了。应泊捧着自己的作业和参考书离开座位,踹了一脚路从辜的同桌:“你,去我那儿。”
  同桌睡得好好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有病啊?”
  “陪他写英语作业。”应泊不由分说地把作业放在路从辜旁边,“我那儿有靠枕,你睡得舒服点,去吧。”
  同桌嘴里骂骂咧咧,却在抱着应泊靠枕的一刻立刻变了嘴脸。应泊兀自摊开英语作业,俨然一副严师的样子:“今天是第一天,距离下次月考还有25天。”
  “耽误你的时间怎么办?”路从辜还想再推脱,“今天作业很多。”
  “没用的作业我都是抄别人的。”应泊直言不讳,“写吧,写完每一道大题都给我看一眼。”
  路从辜实在是如坐针毡,应泊就坐在他旁边做自己的事,也不催促,只时不时地看一眼。发现他已经把选择题都做完了,应泊才抽走练习册,用铅笔把每一道错题都圈起来,再一道道讲给他:
  “虚拟语气if引导的条件句,这道题应该用were不是was,就像如果你变成青蛙——”
  “我为什么要变成青蛙?”路从辜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过去。
  “例题啊!”应泊笑着躲开,“if i were a frog……看,虚拟语气要这样用。”
  前排女生噗嗤笑出声。路从辜耳根发烫,扯过练习册盖住通红的脸。应泊接着批阅,又一次摇摇路从辜的肩膀:
  “bottom都有什么意思,记得吗?”
  “底部。”路从辜别扭地回答。
  “bottom不仅仅有底部的意思,还能翻译为屁股,你看,这里就应该取屁股的意思。”应泊用笔写在他册子上,“翻译一遍,‘杰克后背向下摔到了地面上,顿时感到屁股生疼’,是不是?”
  下课铃响了,廖岳达拿着被磕烂的保温杯从两人后面绕过去,又凑到应泊耳朵旁边低语:
  “……踹你底部。”
  “滚!”应泊反手就是一巴掌。
  后来整整两周,应泊风雨无阻,让路从辜见识了什么叫做温柔酷刑。每天最先见到路从辜英语作业的不是老师或课代表,而是应泊;早上见面不问“吃了吗”,问“单词背了吗”;分享零食时,应泊独独给路从辜的那一份贴上语法或是单词便签,最后还有一个颜文字笑脸。
  但应泊不会打扰路从辜的打球时间,算是没有赶尽杀绝。
  这天因为老师占了晚自习讲课赶进度,两人只能在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最后十分钟讲题,偏偏一道题还没讲完,下课铃响了,所有人都着急忙慌地收拾书包。应泊也回到自己座位上,把没写完的作业都塞进书包里:
  “边走边讲,住宿的同学要负责关灯,别耽误他们时间。”
  两个人捏着那张卷子,抢着教室到校门之间的一点路程,说得口干舌燥。路过几个打闹的同班男生时,那些人冲这边吹口哨:
  “看见没,尖子生又给小弟补课呢。”
  路从辜加快脚步,却听见身旁应泊清亮的声音:“是啊,明天体育课让他给我补补三步上篮。”
  自然而然地帮忙解了围。然而,走出校门后,谁都没有换个方向的意思,应泊盯着两人同步的影子,挠挠后脑:
  “咦,你也走这边吗?”
  “嗯,我住春华苑。”路从辜指向自己家的方向。应泊眼睛一亮:“我也住春华苑。”
  春华苑的后门就在望海一中西侧,两人踩着路灯暖黄的光晕走在一起,谁都没有主动挑起话题。路过小区花园时,路从辜突然开口:
  “他们说我装……”
  “花季的年龄不装,难道等老了再装吗?”应泊说,“我要是像你一样打球那么厉害,我比你还装。”
  路从辜没憋住笑出声,又慌忙用咳嗽掩饰。碎石子路上,应泊倒退着边走边说:“别管他们,我觉得你挺好的,交个朋友?”
  “好。”路从辜鬼使神差地答应。
  单元门前,是不放心路从辜独自走夜路回家的爷爷奶奶。父亲路项禹是缉毒警察,工作性质特殊,难免遭人忌恨而牵连到孩子。两个老人远远地向路从辜招手,应泊随即转身往自家单元楼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