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失忆了?”应泊露出了一个颇有些促狭的笑,目光始终落在秦衡身上,“现在呢?都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一部分,但还有很多记忆找不回来了。”秦衡难为情地低头,头顶白发稀疏。应泊了然地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台阶:
  “没关系,也算是新的开始,新的人生。听说您的金融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您一个人做老总吗?”
  “规模太小,我一个人就够了。”秦衡更加局促了。
  “我以前是经济犯罪部门的,这种金融、经济一类的生意,看着简单,其实最吃知识和经验,稍微有个决策失误,很容易触犯法律,或者赔个底掉。这么看来,秦先生虽然是学新闻出身的,在这方面比许多内行人还要专业。”应泊面上笑意更浓,目光深邃得看不到底。
  “您过奖了……”秦衡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活到老学到老,既然应检察官是内行人,以后我还要向您多请教。”
  “请教算不上,都是交流。”几轮交锋下来,应泊差不多探清了对方的底细。他说得口干,喝了口水,转向路从辜:“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暂时没有了。”路从辜还在研究那篇报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后续有任何进度我们都会及时告知你们,有需要你们协助的地方,希望能够配合。”
  他才起身打算送客,又想起温鸿白托付给他的事还没做:“对了,我们要对翟敏展开解剖,这里是同意书,麻烦签一下字。”
  将三人送出支队,应泊站在门口,还是没有回自己单位上班的意思:“那篇报道都讲了什么?”
  “跟我们掌握的信息差不多,就是加了些情绪性的用词。”路从辜眯着眼看三个背影消失在远处,忽然开口问:
  “你对秦衡很感兴趣?”
  “你不觉得他的人生很……跌宕起伏吗?”应泊思考着措辞,“从记者到老总,中间死过几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自己可能不这么觉得。”路从辜摇摇头,听见应泊在掏车钥匙的声响,有些不自在地问,“这就要走了?”
  应泊冲他做了个哭脸:“去转一圈,起码让他们不要扣我钱。”
  过了早高峰,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应泊回到单位,把车停好,才从侧门走进办公大楼,迎面撞上一个年轻干警。对方匆匆抬头,一见是他,立刻兴奋地拍掌:
  “哎,应科,我正找你呢。”
  来者是检察长陶海澄的秘书。业务部门的干警鲜少与这种行政岗的来往,平日里仅仅算是点头之交,因而应泊不大明白他找自己的用意,遂问:
  “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陶检。”对方有意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地把他拉到身边,“说有事要跟你谈谈。你也知道,快到人事变动的日子了。”
  自己才被提拔没多久,就算有人事变动,也是坏事大于好事,应泊心里想着。像是有块大石訇然落在心头,他喉头一闷,神色渐渐冷下来,礼节性地拍拍秘书肩膀:
  “嗯,我知道了,辛苦你通知我。”
  检察长办公室在四楼,一旁是检委会会议室,因为同一层的办公室不多,所以比其他楼层安静不少,也更压抑。应泊信步踱至检察长办公室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抬手叩响门扉:
  “咚咚咚。”
  “请进,门没锁。”
  应泊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窗边的一盆君子兰,陶海澄正修剪着枯叶,剪刀擦过叶脉沙沙作响。他背对着应泊,灰白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小应啊,坐。”陶海澄的声音中气十足,隐约还能听出年轻时当兵的精气神。他终于回过头看了应泊一眼,旋即皱起眉头:“脸色不太好啊,还有黑眼圈,又加班到凌晨了?”
  应泊当然不能说是因为昨晚贪欢熬得太晚,只好勉强一笑默认了陶海澄的说辞。对方眉头稍微舒展,露出一个无奈又关怀的笑:
  “年轻人拼事业是好事,可别学我,更别学老郑,我就是年轻时拼得太狠,老了落下一身病。”
  “您和郑检都是楷模,看齐是应该的。”应泊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奉承道,“前几天郑检还指导我办案来着,受益匪浅。”
  那个律师离开检察院后的确发动了人脉,这位姓郑的副检察长在食堂外有意无意地“提点”了应泊两句,应泊仗着对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便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马虎眼把对方打发走了。
  “楷模可不敢当。”陶海澄坐回办公桌后,“年轻人是该多历练,最近忙些什么呢?”
  明知对方是在套话,应泊自然不能往坑里跳。他深吸了一口气,挑了个无关紧要的案子:“一起抢劫案,辩护人对加重情节有异议,还在讨论,打算等审查起诉后找承办法官聊聊。”
  “法律条文是死的,办案人的手可是活的,随机应变就是。”陶海澄的银丝眼镜滑到鼻尖,目光越过镜片上方,“你办的案子相当扎实,综合素质也强,是个出挑的人才,不然我也不会向省检推荐你。”
  此话一出,应泊顿时怔住,摩挲着笔杆的手指也停下:“省检?推荐?”
  “省检缺个调研员,我推荐了你。”陶海澄从文件堆里抽出张调令申请,“历练两年回来,老人们该退的都退了,你刚好接班。”
  接班?接谁的班?应泊接过调令,不由得想起了被借调走的夏怀瑾。彼时她是发觉事态不对自行离开,才勉强占据主动,可眼下这个调研员的位置虽然听上去是提拔,仔细一想便知是明升暗贬——陶海澄连提拔他做这个主任都抱着挑拨其他人一同打压他的目的,怎么可能真的为了他的前途考虑?
  分明就是想借机把他架空起来。应泊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未来发展,而是自己走后路从辜该如何一个人面对那一系列的阴谋。他心头的那块大石又骨碌碌地滚下去,连带着整颗心都一沉:
  “我资历尚浅,恐怕……”
  “资历都是虚的。”陶海澄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按住他肩膀,“你之前在研讨会上的发言,说检察干警办案时不可被指标绑架,我听了很赞同。偏偏是你们这种年轻人才有这样的魄力,你说是不是?”
  “……您教导的是。”应泊一时语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推辞。他捏着那张调令,一片死寂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怎么办?
  “没什么事的话,先回去吧。”陶海澄收敛了笑意,却又在应泊走到门口时再次开口:
  “有时候,该放过的细节就该放过,死抓不放只会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应泊握着门把手,手背青筋暴起。
  路从辜刚从痕迹检验科出来,刚打算给应泊打个电话,手机直接亮起了对方的来电显示。根据现场勘查的结果,已经大体可以确定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男性,身高在一米九左右,体型健壮。而根据这一结论,民警们查阅了案发时间段的监控录像,果真发现了一个体型相近的男子。
  而这个男人,路从辜只是看了一眼,便唤起了记忆。
  手机震动了一声,他接起电话,电话两边同时出言。
  “嫌疑人可以确定了。”
  “从辜,我……”
  “你先说。”应泊把话咽了回去,“我不急。”
  “我说,嫌疑人可以确定了。”路从辜也没有在意他的欲言又止,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605爆炸案只抓住了一个嫌疑人吗?另一个人叫彭建,同样是杀害翟敏的嫌疑人。”
  第92章 第 92 章
  应泊缓了半晌才从自己的心事里挣脱出来, 把路从辜的话消化进脑子里。他沉吟片刻,才说:“你的意思是,这个彭建也参与了那起杀害投标单位干部的爆炸案,这一次又疑似杀害了翟敏, 所以幕后主使依然是赵玉良?”
  “差不多……这个意思。”路从辜犹疑着, “但还是觉得, 不对劲。”
  “等抓到了嫌疑人, 也许不对劲的地方就能疏通了。”应泊兴致缺缺地安慰道。路从辜有些疑心,可暂时想不通, 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条船,金海鸥号, 也有消息了。”
  “哦?”一听这个名字, 应泊顿时感到后脑钝痛, “都说了什么?”
  “海事部门的反馈是, 这条船的确是龙德集团的, 而且是条老船,已经很多年没有动用过。早年龙德集团靠海运赚来第一桶金, 随后转型到其他领域,至于那时候做的是什么出口贸易, 因为没有记录, 也不可知了。”
  说到这儿, 路从辜住了口, 反问道:“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