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终于,只听一声铁门的吱嘎响动,她被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随后铁门又被重重关上。方彗暂且没有爬起来,侧耳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这里并不空旷,也算不上寂静,隐约有铁链碰撞的声响,混杂着此起彼伏的抽泣。
  “有人?”她既是惊叹,又是提醒耳机另一边的人们。
  脚步声彻底消失,方彗扒开麻袋裂缝,入目是一片昏暗。这里大概是一间地下室,总共不到三十见方的狭窄空间里,密密麻麻挤了约莫二十多个女孩。她们用一种胆怯又关怀的眼神盯着她看,却没有一个人敢凑上前。
  地下室本来就逼仄,这些女孩却执拗地挤在一起,仿佛能借彼此的体温取暖。方彗很快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天花板,角落果然有一个监控摄像头,红灯在有规律地闪烁,每隔十秒就半圈。她借着翻身的动作,将陶瓷刀从后腰抽出来揣进袖口,压低声音汇报说:
  “地下二层,右手边第三个房间,里面都是被非法拘禁的女孩。”她环顾一圈,接着说,“光线不太好,但能确认整个房间都是蓝白色的瓷砖。”
  “蓝白色瓷砖?”应泊立刻追问。他毫不客气地摸出路从辜的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切换账号,在先前那个嫌疑人发布的视频中快速搜寻,最终找到一个视频,背景同样是蓝白色瓷砖。
  路从辜暗叹了一声这人记性真好,刚要说些什么,应泊怀里的彤彤刚好也瞥见了屏幕,竟然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尖叫。
  “彤彤?”应泊放下手机,安抚着孩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刚刚的画面,彤彤见过吗?”
  彤彤把脸蛋埋在他颈窝里,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了他的制服上,啜泣着呓语:
  “红、红……”
  “红……?”应泊茫然地重复她的话,随即神经猛地一颤:
  “你想说……红楼?”
  此话一出,彤彤哭得更凶了,显然应泊说中了。他和路从辜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对方彗说:“你现在就在红楼!”
  “红楼?”方彗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泽龙的老巢?”
  她一把掀开罩在身上的麻袋,挪到那些女孩旁边。生怕她们尖叫引来其他人,她抽出陶瓷刀,虚虚地抵在一个女孩颈侧:“别喊,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被逼问的女孩瑟瑟发抖,“我们是被红姐丢下的……”
  “红姐?于泽龙的老婆曹可红吗?”得到了线索,方彗也不忍再吓唬她们,稍稍收回刀刃,“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不知道……他们早跑了。”女孩连忙摇头,“……我们已经很多天没有东西吃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她叹了口气,半跪在地请示问:“头儿,应检,怎么办?”
  “收网吧。”路从辜揉捏着眉心,“一大队,包围红楼,从上到下搜一遍。”
  第79章 第 79 章
  “鸿图大楼?”
  路从辜低头看着此处的定位名称, 只一瞬就明白了“红楼”这个名字的由来——与颜色、习俗都没太大关系,他们过去的侦查思路太复杂了,只是一个简称而已。
  红楼,鸿图大楼……现在想想, 像一个笑话一样。
  警车在楼前排成一列, 算是刑侦支队少有的全员出警。收网行动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五分钟, 侦查员冲进拘禁女孩们的地下室时, 方彗正警惕地举着陶瓷刀,悍然将女孩们护在身后。
  “是警察!”其中一个女孩当即痛哭失声, “有救了……有救了……”
  经历过前面两次招待所和儿童福利院的搜查后,平心而论, 路从辜实在有点发怵了, 每一次都是对认知的挑战和颠覆。应泊也没有踏入的意思, 他和三两个社工守在车门外, 拿一包葡萄味软糖逗弄着后座上的彤彤。
  他们征得了孩子母亲同意, 带彤彤来辨认现场,但又担心会引起孩子的应激反应, 需要提前做好铺垫工作。出发前,应泊特意跑了趟医院附近的商场, 按照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审美给孩子买了件蓬蓬裙和一双水晶鞋。彤彤很开心, 穿上后一个劲儿地转圈, 脸蛋重新染上天真的光彩。
  应泊自然考虑过彤彤证词的必要性:且不谈她作为一个孩子言词证据的可信度, 既然红楼里也有其他被害人,也就不必强求从孩子口中问出什么了。可暂时还不能确定那些被害人是不是于泽龙和曹可红留下的烟雾弹,目前最可信的只有这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又一次回到这个充满噩梦的地狱,孩子打着颤,紧紧抱着怀里那个任倩送给她的兔子玩偶。应泊慢慢蹲成与孩子平视的高度, 任由孩子把他的制服领带紧紧攥在掌心。
  “彤彤,叔叔可能需要你……帮个忙。”应泊艰难地开口,嗓音有些难为情的滞涩,“叔叔知道你害怕,但……”
  彤彤低着头不说话。技术人员捧着物证箱经过,她又开始发抖。应泊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块糖,塑料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岔开话题:
  “猜猜是什么颜色?”
  “紫色。”声音细若蚊蚋。一旁的护工将糖纸折成蝴蝶状,别在兔子玩偶的耳朵上。应泊感觉到抓着自己领带的小手松了些,便笑着说:“我们彤彤比天气预报还准呢。”
  “叔叔有个妹妹,我们有着不同的爸爸妈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比彤彤还要小一点,瘦瘦小小的。”应泊夸张地比划着,“每次打雷,她都害怕得直往我怀里钻,我跟她说,每打一次雷,就说明宝贝又长大了一点,等到宝贝不再害怕打雷的时候,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女孩了。”
  “彤彤就不怕打雷……”彤彤的声音稍大了些。
  “哦?那彤彤比叔叔想得还要勇敢。”应泊笑眼弯弯地。数米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应泊用身体挡住孩子的视线,她却突然指向大楼深处:
  “她们……都还在里面吗?”
  “嗯。”应泊点点头,“我们需要彤彤做向导,把她们救出来。”
  孩子的小手握成拳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应泊用手帮她打理着碎发,说:“彤彤不怕,里面都是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
  “对了。”他把自己的检徽从左胸取下,别在彤彤的裙子上,“有了这个,什么坏人都不会再欺负彤彤了。”
  “我要进去。”孩子说,“我要跟你一起进去。”
  应泊稳稳地将她托在怀里,向路从辜微微颔首致意。路从辜原本就在举棋不定,见应泊打定主意,忙叫住他:
  “等等,我也跟你一起进去。”
  就这样,应泊怀里抱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步履维艰地走进这座牢笼。
  但,倘若不先入为主地获知这里是个卖/淫/窝点的话,还真看不出来。鸿图大楼内部并不像先前的现场那般狰狞,除去楼梯上落下的一层灰,昭示着早已人去楼空,定睛一看,这里完全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应泊茫然无措地站住,视线扫过每一寸砖瓦。每一层的穹顶都绘着壁画,提香《乌尔比诺的维纳斯》被完整复刻在金箔上,女神慵懒的胴体俯瞰着下方所有或窘迫、或贪婪的眼神。头顶的水晶吊灯不复明亮,发出风铃般的碎响,沿着楼梯拾级而上,连扶手都是鎏金的。
  “上一次看到这么铺张浪费的装修……”他喃喃道,“还是在嘉朗家里。”
  “那个大棍子是看守叔叔的,他们每天都会守在门口,但是大家都睡着后他们就会换一换。”彤彤一手搂着应泊的脖颈,另一手指点着大楼里的事物。
  “他们会打人吗?”应泊问。
  “不会,从来没打过。”彤彤笃定地回答,“但是大家都不会跑。”
  行至三楼,彤彤的战栗变得更加剧烈。应泊抚摸着她的后脑,又将她抱得更紧:“我在这里,别害怕……”
  脚下踩的是丝绒地毯,绒毛里还散落着钻石耳钉。推开眼前包着也许是鳄鱼皮的门,八面镜子将空荡的大厅切割开来,每一面都正对正中一张约有三米宽的大床,两角的床柱上各缠绕着丝绸束带,束带末端甚至缀着一枚祖母绿吊坠,下方却焊着拇指粗的钢环——想来是用来束缚女孩们,以供享乐的。
  彤彤渐渐压抑不住哭声,像是害怕被抛弃一样,四肢都死死挂在应泊身上:“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彤彤已经很勇敢了……”应泊帮她擦去泪痕,“大声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有个客人叔叔跟我说,把脚伸进那个圈圈里,就像天鹅的脖子,很好看。”她声嘶力竭地尖叫,“好痛,好痛……”
  应泊轻拍着她的后背,顿时有些不忍再听下去,彤彤腿上的伤大概就是这么落下的。路从辜背对着两人,却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两只手都握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