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只是帮她提审, 开庭还是由她负责。”应泊摊手道。他向徐蔚然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徐蔚然清了清嗓子, 学着应泊的语气道:“我们是望海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干警,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孙国纲, 龙德集团董事……确认一下身份信息。”
  孙国纲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 眼里带着挑衅的调笑。徐蔚然也明白是自己镇不住场, 他欺软怕硬不屑于与自己交流, 窘迫之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应泊:
  “师父, 能先打个样吗?”
  应泊轻叹一声,抬眼盯着孙国纲, 将对方的调笑逼了回去:“最近睡眠不好?看守所的大通铺确实不如家里的床舒服。”
  “说笑了,我现在就是个等死的囚犯, 有什么好挑的?”孙国纲嗤笑。
  “不至于, 职务犯罪和经济犯罪基本不会判死刑, 大可放心。”应泊知道他是负隅顽抗, 倒也不恼,“如实供述和认罪认罚,可以考虑从轻。这个量刑建议的权力在我们手里,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他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令嫒在波士顿的留学生活很精彩,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孙国纲脖颈鼓出青筋, 张口良久,却没挤出半个字。应泊用笔帽点点徐蔚然的手背,意思是可以继续了。
  “孙国纲,说说鑫海地产那笔土地转让金吧。”徐蔚然的手指在案卷的字眼上悬停,“前年3月15日,你从公司账上划走两千三百万,收款方是……”
  “建材采购款。”孙国纲不耐地用皮鞋尖点着地面,“赵董亲自批的条子,财务部都有存档。”
  应泊忽然轻咳一声。徐蔚然明白他的暗示,后颈当即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手指将案卷捏出褶皱:“赵董……指的是赵玉良董事长?”
  “不然呢?”孙国纲嗤笑着往后仰,“还能是那个吃牢饭的赵玉生?”
  最后三个字甫一落地,讯问室里陷入诡异的死寂。徐蔚然吞了口唾沫,照着应泊给的讯问提纲继续读下去:“赵玉生来作证的时候,说当年你打给他的欠条……该兑现了。”
  只听了前半句,孙国纲立刻悚然一震,面如土色,眼底一片慌乱,拔高音量问:
  “赵玉生?作证?放你妈的屁,他不是都死了吗?”
  “死了?”应泊大骇,马上追问。他有意在讯问提纲中插入假的证言,目的就是从孙国纲口中套出赵玉生的去向;要徐蔚然代为主导讯问也是为了试探,观察她是否会趁机向孙国纲传递消息。
  但不论是孙国纲的答案还是徐蔚然的反应,都让他疑窦丛生。
  难不成是自己的推理出了问题?
  “你不知道么?”孙国纲显然比他更困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关于赵玉生出狱后的去向,你都知道多少?”
  “应检察官,这跟案件无关吧?”见应泊方寸大乱,孙国纲面上又呈现出那副嘲讽的笑。徐蔚然突然出声,声音绷紧如琴弦: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配合讯问。”
  孙国纲斜睨她一眼,不情愿地一件件道来:“在监狱里查出肺癌,办理了保外就医,跑了好几家私人医院,后来死在医院,骨灰在哪儿不知道。”
  应泊有意散布的线索,此刻正从孙国纲口中一件件抖落,看来他们先前的确一直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可为什么会出现“赵玉生已死”的结论呢?消息源是哪儿?
  身侧传来徐蔚然不经意撕开案卷纸的声响。应泊瞥见她的手在发抖,稳了稳心神,重新掌握主导权:“孙国纲,你先前在监察机关的供述是否属实?”
  “操,一提我就来气。赵玉良那个老东西把老三余泽龙撸下去了,余泽龙笼络着几个大领导,这下全得罪了。”孙国纲口无遮拦,“不然你以为轮得着你们在这儿审讯我?”
  “今天先到这里吧。”应泊心下有了新的猜测,按铃提醒管教来提人。收拾好案卷和电脑走出看守所,天色已晚,徐蔚然忽然叫住他:
  “师父。今天的案子,不会是你从三部抢来的吧?”
  应泊拎着电脑包走在前面,闻言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只是替他们分担罢了。”
  *
  刑侦支队已经对着彤彤现身的建筑废墟附近监控看了一整天,由于不确定彤彤是哪一天被丢弃在那里,他们只能划定一个大致的时间范围,再用肉眼查找每一个方位的每一帧是否出现可疑人员。
  肖恩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整个人状态堪忧。方彗乍看上去还算精神抖擞,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脚边的垃圾桶里堆了一大团纸巾,全都是擦眼泪用的。
  又是两行清泪从眼角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流下。她伸手摸卫生纸,袋子里却已经空空如也,她只好用手抹掉,突兀地问:
  “你们发没发现,应检好多天没过来了。”
  “人家忙呗,指导侦查,又不是亲自侦查。”肖恩一脸不足为奇的神情。方彗“啧”了一声:“是这个理,但下周一专案组例会不还得他和头儿两个人汇报吗?现在不串串词,难道到时候临场发挥吗?”
  “你操那个闲心干什么,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肖恩摆摆手。
  “不只是应老师,路队这两天也一直魂不守舍的。”卢安棠仰倒在椅背上,一手扒着眼皮,一手滴眼药水,“我昨天叫了他一路他都没听见。”
  为了看住卢安棠不让她乱跑,在路从辜的指示下,卢安棠的实习单位从派出所直线升级到刑侦支队。说是实习,但也不会让她一个大学生参与过于危险的行动,只是装订案卷跑跑腿而已。而肖大队长的任务除了侦查案件、照顾“局长”,又多了一项带孩子。
  “吵架了?”方彗立刻捕捉到几件事之间的关联。
  “不至于吧,他俩能因为什么吵架?之前头儿被检察院的人数落,不也没怎么样,一晚上就好了。”
  “搞不懂,君心难测。”方彗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管了,吃饭去。”
  队长办公室里,路从辜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也不开灯。走廊传来民警们下班的谈笑声,卢安棠清脆的“应老师”三个字刺得路从辜心头一紧。
  一个民警看见办公室门开了一条缝,便向内探头:“头儿,还不吃饭?”
  “不用管我。”他用翻动案卷的声响掩盖嗓音的干涩。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放任自己瘫进椅背,少有的独处时刻,终于给了他一点放空思绪的机会。
  应泊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他不知道应泊这些天都在哪儿,酒店吗?可他又没带身份证,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那晚就那样不由分说地走了。他原本以为应泊第二天就会回来,可一连等到现在,连条消息都没有等到。
  是……真的动怒了吗?
  这个猜测让路从辜打心眼里慌乱起来。应泊很少发火,尤其是面对他,最多只是假装生气,冷静下来也就过去了,不会留隔夜仇。路从辜当然也清楚,一个一向好脾气的人爆发,后果往往更恐怖。
  他就那么抵触向自己坦白一切吗,路从辜想不明白。
  “你真的那么在乎那些过去吗?你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杀过人,那他经历过什么隐瞒了什么,又有那么重要吗?”路从辜转而一句接一句地质问自己,“你只是想跟他心贴心罢了,想让他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把他的一切都交给你,只跟你交心。”
  “他连被打都是一个人做手术,一个人住院。陈嘉朗认识他那么多年都没能让他搬进自己家里,难道是不想吗?你明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一个什么都要自己撑的人,为什么还要逼他呢?”
  “说不定,他连陈嘉朗和张继川都没坦白,你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他不敢直接给应泊发消息,鬼使神差地点开通讯录,一直向下翻,停留在张继川的名字上。拨号音随后响起,一声、两声……路从辜的拇指悬在挂断键上颤抖。
  电话终于接通,背景音里有离心机的嗡鸣:“哪位?”
  叫张博士好像不好听,张法医也不合适,他已经辞职了,直呼大名更没礼貌。路从辜思来想去,只好省去称呼,只留自我介绍:
  “刑侦支队路从辜,那个,应泊这两天……在你那里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他听见张继川转椅的滑轮声。张继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反问:“呃,应泊为什么要在我这里?”
  应泊一直没告诉其他人自己搬家的事。路从辜坐直身子,局促道:“就是随便问问。”
  “他好几天没主动给我发消息了,我最近忙着做实验和写论文,也没去他家打游戏。怎么了?”张继川品出了些许异样,想再追问,路从辜却已经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