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过三巡,店主还懒洋洋地在倒酒。
  他感叹道:“当初你逃课就来这里看武侠小说,还有新进的cd。我也不管,结果转头,陶公子就杀过来了,差点没把我这小店查封。”
  青年有点醉了,听他说起陶率,也只是摇摇头:“谁叫你卖盗版cd。”
  店主振振有词:“这叫节源开流。”
  “你说说,哎,那陶公子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查封收走了我一堆书啊,说什么把你带坏了……”
  “唉,我那书是有点尺度,什么男男女女男女……那也不是给你看的啊!我哪次不是给你丢本讲文明树新风的好书,你也评评理……”
  林在云醉里还挺有条理,当即反驳:“那是黄暴,还好早给你收走销毁。要是赶上后来01年,你得进去喝茶。”
  门外面,有车子熄火的声音,有人踏过薄雪,走过来。
  店主讷讷,半晌又道:
  “不说书的事,那还有你大一的时候,我说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哎唷我都不想说,他那干的是人事吗?把我几个进货渠道全查封个遍!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们后来会……”
  林在云眯着眼睛,像听不清:“什么?”
  店主好气又好笑:“你可别喝了,醉成这样。可气啊,醉了倒向着姓陶的说话!”
  林在云静静笑了一下,轻声道:“他做的是不对。”
  店主又眉开眼笑:“可不是,你说……”
  “你也不对。”青年又说。
  店主:“……我不跟你这个小醉虫计较。来的时候委屈巴巴的,说什么和陶率分了,什么工作搞砸了,这会儿又维护起来。”
  林在云学着他说话,一晃头:“……搞砸了?”
  店主被他的样子逗笑,嗳了声,拍拍他肩膀:“你和陶大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况?真分了?你还喜欢他吗?”
  青年皱紧眉,尽量去听他说话。
  可对方问得太快,到底只听清楚最后一句,便轻声说:“喜欢。”
  卷帘门外,两人都静了静。
  然后一人伸手,敲了敲门。
  “新叔叔,他在里面吗?”
  里头霎时没了说话声。
  过了会儿,卷帘门从里面拉起来,店主看了看,门外只站着陶率一个。
  雨夹雪的天,外头冻得很。
  店主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说:“进来吧。”
  进了屋,店主回头,见陶率还站在外头,道:“怎么,嫌店小啊?”
  陶率道:“当然不是。”
  他顿顿,才道:“我只是来确定一下,既然他在您这里,我也放心了。”
  见他仿佛不敢进门,店主简直无语。
  “我不管你们小情侣吵什么架耍什么花枪,我一会儿关门回家去了。这小鬼头,没头没脑失魂落魄地来找我……既然你来了,就把他送回家去。”
  陶率叹气,只能说:“好。”
  他慢慢走进去,里头只亮着一盏小灯。
  林在云背对着门坐着,坐在一个书架边,拿一本书挡着脸。
  店主道:“你躲什么?我店小,没地儿给你躲。”
  青年还是拿书捂住脸,声音透过书,闷闷的,有些迟疑。
  “我记得……我好像和阿率吵架了,”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阿率生气有多麻烦。”
  陶率神情僵硬,喊了声:“在云。”
  青年还是鸵鸟一样拿书挡住脸,把头埋下去,嘴里念着看不见我。
  店主戳他脑袋,他又埋下去一点。
  “等他找不到我,着急了,自然就不生气了。”他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你不要管。”
  店主失笑,看向陶率。
  陶率走到他身后,蹲下来,俊美的脸上,痛苦和挣扎交织,低声道:“我不生气。”
  青年松了口气,立刻转过头,却不想和他四目相对,脸贴得好近。
  林在云呆呆看着他。
  陶率一下子慌了神,怕他又流露出仇恨的眼神,转开脸,哑声道:“我……”
  青年却慢慢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他侧过去的脸。
  陶率猛然回过头,震惊看着他。
  他声音发软,被陶率看得有点委屈:“你说不生气的。”
  店主道:“说不定你们吵架是他犯了错,你怕他什么?”
  他却一昂头,笃定道:“阿率不会无缘无故惹我生气。我们吵架,肯定是我又干了什么……”
  说着,他眼神迷茫起来:“我逃课了吗?还是路见不平砸了酒吧,骗陶叔叔让你顶包?”
  陶率喉头发紧:“没有,都没有。我送你回家。”
  林在云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站起来,跟着陶率走出卷帘门。
  “新叔叔拜拜,明天没课我再来。”
  店主目光复杂,嗯了声。
  林在云走出门,看到雪地里,门旁的墙壁边,静静靠着一个人。
  他拉拉陶率,自以为压低了声音蛐蛐:“那个人好奇怪,一直看我们。”
  陶率侧耳听他说,而后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和霍遥山对上目光。
  霍遥山打着打火机,一点橘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将烟点燃,漂浮起一阵白雾。
  他淡淡道:“送他回家。”
  陶率冷笑:“不必你提醒。”
  说着,就拉着林在云往边上停着的车走。
  林在云被拉得倒退着走,还冲霍遥山挥了挥手:“同学你也早点回家。”
  夜色里,车子驶远了。
  霍遥山看着空了的街道,脸色难看,吸了口烟,才微笑了。
  “……好。”
  他的家,或许也要去青年醉话里那个十年前的时间点,去寻找了。
  车辆行驶,窗外夜色飞快后退。
  林在云惊叹:“阿率你考驾照了?”
  又摸摸座位:“都叫你不要买林肯,坐着不舒服。”
  陶率下颌绷紧,心里一片乱麻,却还想着他敲门前,青年说的那句话。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在云……”
  “你还喜欢我吗?”
  林在云答得很快:“喜欢。”
  他神情一震,英俊的脸上一时复杂,几乎像罪人无由蒙赦,透出似喜非喜的怅惘。
  青年又继续微笑道:“你也喝醉啦?我们还说明年要订婚。不过爸爸不让我们出国,你劝劝他。他最喜欢你。”
  陶率脸色僵住,如被泼了盆冷水。
  林在云道:“我故意把你的琴谱涂花,我知道你能弹对,故意弹错是哄我高兴呢。可是就算你弹错音节,老师还有爸爸还是觉得你聪明,担心你没睡好。”
  “我要是弹错,却要被说。”
  他有点忧伤似的,半晌,又微微笑起来:“不过看到阿率这样厉害,我也高兴。”
  陶率一直不说话,青年有点茫然起来,从后座凑到驾驶座的椅背。
  “阿率?”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举起三根手指,摇摇晃晃惯常地发誓。
  “我再也不逃课了,一定和你考一所大学。”
  车猛然在街道停住。
  林在云猝然闭眼,被吻住了嘴唇。
  陶率吻得这样深,这样急,紧禁锢着他的肩,不让他躲,一只脚还踩在刹车上。
  陶率从来不是这样的,他最要风度最绅士,第一次吻他的时候都再三征询,温柔得不像话。可是现在却这么大的力气,好像要把他吻到窒息,指节紧扣着他的两肩,几乎要将他攥进骨血里。
  陶率从来不这样。
  他极力要挣开,却还是被紧攥着手。
  他急得不行,去拍陶率的手臂。陶率终于松开他。
  漆黑的夜色的车里,他眼睛里满是泪。
  陶率看着他。
  这样静的夜里,连远处音响嘈杂的歌,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条路上没有路灯,没有光源,他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林在云怔怔望着陶率,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半晌,慢慢侧过脸去。
  陶率靠在驾驶座上,轻声喊他:“在云。”
  青年好似有点难堪,不好意思地望了下他,却还是喃喃说:“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你不理我,爸爸生了病。”
  陶率就像被施了定身术,定在原地,神情空白,和他对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着奇怪,然后一点一点解释说:“我不想推开你的……可是梦里面,我听别人说,你害爸爸跳楼……我想听你说,你不接我的电话。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给你打了电话?”
  他的泪珠滚下来了,脸色却平静得不像话:“但是梦里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阿率不会这样对我。”
  陶率红着眼,死刑犯被判了刑,那一点缓刑的日子终于在指缝里全漏走。他像赌徒终于失去最后的筹码,手指攥成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青年被他吓到,半天,才难以启齿似的,含着眼泪,有点难堪地微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