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你呢?”周嬗扯住张瑾为的领口,一双眼睛映着烛火,忽暗忽明,水波潋滟。
  张瑾为却沉默了。
  “你说话呀。”周嬗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柳眉微蹙,愁绪在眉头萦绕不去。
  “嬗嬗,有件事我必须告知你。”张瑾为抚了几下怀里的脑袋。
  周嬗歪了歪头:“你说。”
  “即使是我,也无法彻底偏向睿王。”张瑾为看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谁当太子、谁当皇帝,其中牵扯太多,而我人微言轻,在朝堂立足不久,若轻易卷入皇子夺嫡一事,恐怕也会连累了你。”
  “可你已经卷进来了。”周嬗伸出手,托住张瑾为的脸颊,“我和六哥关系好,你和六哥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至少在旁人看来,你就是睿王党,他们要针对六哥,也会针对你。张怀玉,你要逃避吗?或者说,你要与六哥割席吗?可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这些事,你从来不屑于做。”
  张瑾为微微一怔。
  从周嬗口中说出来的这话,与旁人不同。
  老师以前也夸他,说他坦荡光明,堪为君子。但他清楚,他并非是洁白无瑕之人,野心与阴谋,他一个也不少,只是不屑于做伤天害理的事罢了。
  即使面对周嬗,珍惜的同时,又总是生出许多的患得患失。他不愿束缚周嬗,将周嬗关进锦绣堆成的牢笼,那样他会有负罪感;他却也害怕周嬗离开,再一次远走高飞,去到他见不着的地方。如此磋磨,平日里不显,只有到了最亲昵的时刻,他才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周嬗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再如何伪装,也逃不过心爱之人的审视。倘若在外头当个所谓的君子,回家却对妻儿冷面以对、用礼法束缚,乃至打压家人的天性,又怎能称作大丈夫?
  至少他在周嬗眼里,是个坦荡的好人。
  “我虽不能当下就彻底支持睿王,但该做的事我不会推脱,必定全力以赴,不会让睿王难堪,更不会让你难过。”张瑾为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郑重,“我与睿王共事三年,也算得上友人,背叛友人的事我做不到,友人落难,我也断然无法视而不见,更何况那是嬗嬗的兄长。日后在朝堂上,凡事我能帮睿王的,一定尽力而为,你放心就好。”
  “真的吗?”周嬗眨着眼睛看他,唇角缓缓上扬,忽然一个凑近,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柔软的嘴唇在脸上一触即分,张瑾为竟然有点不自在,许久未见的情绪浮上他的心头,他仿佛回到新婚的那个夜晚,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心里蓦然软成一滩春水。
  “不过你和梅老呢?”周嬗才高兴不久,又想起张瑾为说的话,登时蔫了下来,“你和你的恩师吵了架,以后该如何相处?要不要我去给他老人家道个歉?”
  张瑾为被他蔫蔫的模样逗笑了,像做错了事就背着耳朵的猫,可怜得紧。于是他安抚道:“怎么能让你去道歉?又不是你的错。他老人家脾气倔,认定的事十头驴也拉不回来,过几日我下衙,顺路去瞧瞧他就好,保不定就消了气。”
  “好。”周嬗点头,点到一半,又换成了疑惑,“说起来,他们这群老臣怎么都喜欢靖王?因为是中宫嫡子么?还是因为觉得他品行好?唉,他们都不晓得,靖王也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人。”
  “也许都有罢,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朝廷之上,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看不清别人怎么想的。”张瑾为笑道。
  “可到了私底下,譬如此时此刻,张怀玉,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不对?”周嬗仍是用那双湿润的眼眸看着张瑾为,虽然是一句疑问,却说得十分笃定。
  “我不怕失去别人的信任,只怕看见你的眼泪,过去的几年里,我总是食言,不能常伴你左右,已是亏欠太多。往后的日子,我遇到任何事,都会同你商量,当然,嬗嬗,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吓我了,好吗?”
  “我怎么会想吓你?明明是你经常自己吓自己……”周嬗匆忙移过眼睛,颇有些心虚。
  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但来不及回想,就被人亲得晕晕乎乎,拉拉扯扯的,就躺上了床。
  此时此刻,两颗心贴在一起,似乎除了做这事,也没其他的事可做了。
  周嬗始终不太会亲吻,他总是下意识地回避,需要人慢慢地、轻轻地勾出他的舌尖。才亲几下,他已是吐息杂乱,喘得厉害,张瑾为就松了口,轻轻贴着他的额头,让他缓一缓。
  领口也打开了,但并未急着拆开,只是伸出一只手,不带任何狎昵意味的,更像是疼惜。那里已经很柔软了,温热、细腻,力道刚刚好,不至于让周嬗疼,又足以让他慌乱。
  周嬗被揉得忍不住咬住下唇,他去拉那只不安分的手,却无济于事,只得放弃。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瞥见张瑾为垂着眼睛,亲得认真又专注。
  “……你明日不是要去上早朝么?”周嬗趁人转去亲脖子,见缝插针问了一句。
  “是,怎么了?”
  “没怎么……”周嬗支支吾吾,他想这人明日要早起,今晚就算了,一折腾就是半夜,早朝起不来怎么办?
  起不来管他什么事!
  自作自受!
  三言两语间,衣裳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张瑾为的动作温和轻柔,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柔的,即使有过火的举动,也绝非粗暴,更多的是哄骗。
  周嬗被他翻了一个身,大腿内侧的软肉贴上熟悉的事物时,他禁不住一个激灵。前些日子赶路,回京又要安顿,两人已有半月不曾亲昵,今夜顺水推舟,心贴在一起,身子也拥抱在一起。
  风月无边。
  ……
  第二日的早晨落了雨,雨一下来,天也跟着冷也许多。
  周嬗醒后,头有点晕,吃了午饭,不大想接着绣他的朝元图,只好躺在美人榻上,看屋檐上垂落的雨丝。
  如今没了王襄,他离朝堂越发的远,许多事不能第一时间打听到。见了雨,他就想起黄河的秋汛,忍不住担忧起周珩的处境。
  等到了午后,雨非但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周嬗就叫来小厮,让他们给张瑾为送去斗篷和蓑衣,回来的路上千万别冻着了。
  不曾想,如此秋雨绵绵的一个下午,府上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陈阁老家的?是陈仪?他派人来作甚?我同他又没怎么见过面。”
  千山也稀奇,她道:“我也奇怪呢,我还以为是与驸马爷有交往,谁知那人说,就单单找公主,说什么三年前的四月,公主乔装打扮,去陈阁老府上看了一场《还魂》。我就纳闷了,咱们公主啥时候乔装去看过戏?”
  周嬗登时有些心虚。
  原来是此事。
  说起这事,还得扯上玉和尚。那时周嬗满脑子想逃跑,借修佛之名,同秃驴偷偷跑出去玩耍,有一次恰好碰上陈仪发妻的寿辰,请了最好的戏班子,他也去凑了热闹。
  没想到居然被人认了出来。
  “那人说了什么?”周嬗当下披头散发,不方便见人,干脆让千山她们当传话的。
  千山道:“那人说,三日后陈阁老的小孙子满月,又请了三年前的戏班子来唱戏,仍有一出《还魂》,特请公主去听……公主,您看……”
  “我晓得了。”周嬗蹙眉,“你去告诉他,说我再考虑一日,明儿会派人到阁老府上答复。”
  “好。”
  奇怪,陈仪请他看什么戏?
  周嬗缓缓起身,立在屋檐之下,远望灰蒙蒙的天际,可惜朦朦胧胧,什么也瞧不清楚。
  第50章 孩子
  傍晚张瑾为归家时, 雨已经停了。
  西边的天际洇出一线血迹,片刻之后渐渐晕染开来, 落日隐于云中,只露出一点鲜红的轮廓。院子由翠姨找人修葺了几次,池塘不大,胜在碧波荡漾。岸边翠竹掩掩、杨柳依依,经过秋雨的一番荡涤,叶片已泛起浅黄,又沾染了夕阳的红。
  周嬗听见外头的动静, 急忙绾起青丝, 披上大氅,刚踏出门, 就见张瑾为手臂上搭着他几个时辰前叫人送去的斗篷, 披着满天的红霞, 缓缓走来。
  “你回来啦。”周嬗在挂满鸟笼廊下站定,背起手, 微微扬起下巴。
  张瑾为笑着抱了一下他, 轻轻“嗯”一声。
  屋里头正在张罗晚饭, 玉汐瞧见两人, 连忙走上前, 接过张瑾为手里的斗篷, 笑道:“爷今儿回的有些晚了, 路上可有耽搁?”
  张瑾为牵起周嬗的手,朝玉汐道:“是衙门里耽搁了, 上头的大人留我下来谈话,谈的有点久了。”
  “没事罢?”周嬗一听到“上头的人”,心里不禁担忧, 连忙追问道。
  “能有什么事?一些公务罢了。”
  周嬗放下心来。
  这时菜已经布好了,侍女们从屋里涌出来,其中的千山问:“姥爷呢?奇怪,方才还见着他老人家在门口逗鸟,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