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蝉——泥土中苦埋多年,长成了也就只能唱彻一个夏秋。她这一辈子受尽苦难,文家所想的最大恩典就是让她当一件漂亮的花瓶,送出去,再辗转。烟火一样的,了却余生。
  那一天,囡囡带着漂亮的耳环回到了柴房中。
  文敝还像从前那样抱着她给她取暖,只是再没有叫过阿蝉。
  惶恐十五年,文敝在最后,突然笑了开来。他看到飘忽的红叶,一层一层漫过,掩盖了他的鲜血。清风吹起,又像翩翩起落的蝴蝶。
  樊笼破矣。
  “长沟流月过桥头呀,愿妹妹躞蹀望明灯。”
  “明灯绣有月娘戏呀,找哥哥登台摘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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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应该不会死人了。
  想写点儿那啥段子,但好像有点儿不符合气氛……
  第104章 将晓·待发
  “没有麻沸散了吗?”
  “用了,但是用处不大。”宋简握着针线,他往常救治的都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此复杂的外伤却是很久没有见过。
  趴在榻上的人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样,浑身都是伤口。血肉模糊的,让人难以想象他竟然还活着——一日前,宋简和一帮人在山崖下找到宣许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彼时陈润扯下了自己蒙眼的布,勉强包裹了一下宣许的胳膊。两人在山洞深处完全无光的地方躲过了柳七的追击,靠着彼此的鲜血还有山洞中落下的水活了下来。
  陈润看不到任何东西,自然也看不到宣许身后一个连着一个的箭伤。坠崖的时候,宣许把陈润紧紧的护在怀中,自己靠着短刀袖箭等顾兰给过的暗器来减缓下坠的冲击,密密麻麻的箭雨下来,被宣许挡了个干净。
  “宣许,放开我!你会死的!!”
  “我才不会。”那混球甚至笑了笑,“放开你,咱俩可能一死就死一双。”
  陈润习惯了黑暗中的生活,但是在山洞中那几日却日日都在恐慌。黑暗中他看不见东西,只能听到宣许压抑的喘息。他被人背到山洞中,血腥气时时刻刻都萦绕在身边,挥之不去。
  开始是宣许喋喋不休,陈润怕自己的哭腔影响二人求生的意志,咬着牙不说话,他听着山洞中的碎响,猜测水滴的落点,用叶子一点点的攒。
  “小瞎子,咱俩这算,这也算,咳咳,同生共死了。”宣许说,“大爷不求你以身相许,但是将来落魄了,能不能给我留口饭。”
  陈润不说话。
  宣许也不管他说不说话,自顾自的说,“当时在明光,我说你欠我的,到了现在也没个机会从你身上拿点儿什么。”
  “我听说人身死过六桥,才能见到阎王爷,”宣许靠在山洞的石壁上,“我就在桥头等你。我不入轮回,你也别想入。然后将来烧给你的纸钱啊什么的,我得要个五成。”
  陈润双手盖在宣许小腹的伤口处,颤抖着,有堵不住的温热液体从指缝中流出,他深呼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说了一句,“你做梦。”
  “做梦好啊,做梦多好。”宣许因为失血太多浑身都冷,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昏过去。他看着陈润,低低的笑,他嗓音干哑,却不想停下来。
  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那种让人抓心挠肝的滋味宣许在明光城中感受了七八年,陈润…那是陈润,陈润总不能和他一般。
  他还同以前一样,小嘴叭叭的,胡天海地的闲扯。只是约莫到了第二天的夜间,却不再喝水。陈润知道他想做什么,知道他命不久矣想把最后一点生机让给自己。宣许那软蛋的心性不知道怎么突然强大了起来。整个人烧的像是冬天的碳,却还是笑着,死死咬紧牙关,谁也喂不进去。
  “我要…我要回家去。”宣许在高烧中说着胡话,“回到星星下的船里。陈润…小瞎子,你欠我一颗星星,我要讨来。”
  陈润把他抱在怀中,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来抵抗阴寒,听闻此言,陈润死死摁了几天的情绪突然有点儿崩溃。他哭出声来,额头贴着宣许,泪水顺着下颌一滴一滴地落在肩头。
  “宣许,宣允之。”他看不清东西,睁大了眼也是黑蒙蒙一片,失明的无力突然在多年之后再度给了他心口一箭,陈润蜷缩着,藏在宣许怀中,温热的液体和血液混在一起,“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凌乱绝望的夜,依然是在混沌和黑暗中度过的。
  宣许昏迷的第二日,陈润把人背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给他指路了,陈润摸索着石壁,一点点寻找着出山洞的路。
  没有水,没有食物。但是昏迷中的宣允之难得的乖巧。陈润给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喂他什么都很轻易。
  宋简带人找到二人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那两个人来。清秀的脸被鲜血和泥水搅得乱七八糟,陈润跪在水边,手中被粗糙的木枝刮的血肉模糊。听到人声,他茫然抬头,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找不到焦点。只能站起、又跌倒,站起、又跌倒,但是宣许却被他另一只手护着,安然无恙。
  “是…谁?!”陈润一身戒备,短刀被他握在手中。宋简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一时无法言语。
  “是我,陈润。”他接过那孩子手中的短刀,然后把人扯到了身边,“宋平易,我是宋平易。”
  “粮车已经送到叶立新将军那里了,囡囡带着信也找到了路。陈润,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陈润没有意识一样,喃喃道,“没事了。”
  这三个像是剥离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就身体一软,彻底栽倒在宋简怀中。倒下的瞬间,他还紧紧的握着宣许的手。
  往事不堪回首。陈润因为宋简要给宣许治伤,怕添乱,坐在了木屋外的台阶上。
  周围的士兵来来往往,叶立新给他送了一杯茶,顺便给了他一张纸条。
  “朔枝城中布置完成,中秋那日我们会送人拿着那几封信敲响登闻鼓。”叶立新说,“顾公子让我们全权听您的安排,眼下只柳府那边,需要有人盯梢。”
  “嗯,我去。你拨一支十人的队伍,跟在身后就好。”陈润看过纸条,拿火折子即刻烧掉。
  “公子,朔枝城中毕竟局势错综复杂。”
  “我和他们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陈润说,他仰头看到了金雀楼上的月,“这一场败得仓促,我要柳度拿命来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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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夜,按例在宫中设宴。”柳盈把文书送了上去,“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办法插手,大部分安排都是世家所为。”
  “那不挺好,省心了。”顾屿深打了个呵欠,“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这几日人心惶惶,世家疯了一样弹劾。朝会就是讨伐场,一帮子老东西动不动就说着要死谏。讨伐的也没什么新鲜东西,无非是西北边关的那位要不要着人去处理,顾屿深这个位置来的正不正当,柳盈到底私德是否有亏——局势堪称九对一,百姓的舆论和士子的反抗没有传到宫廷中来。
  临到中秋,乌羽送来了最后的远信。能做的已经做尽了,剩下的全看临场发挥。顾屿深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地当了这么久的明君,最后选择摆烂。
  范元游的病依然不上不下,顾屿深能做的就是减少痛苦和减缓发作。
  “治不好也没什么大问题。”范元游说,“高低还有几年。我和她正好可以打着求医的名号出宫去玩。”
  顾屿深问起柳盈的打算,姑娘却想了很久。
  “会在宫里把他生下来。”柳盈看着自己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之后的事情再说吧。”
  “还要科举吗?”
  “或许。”
  “那从商呢?”
  “或许。”
  柳盈笑了笑,“顾大哥这般热情,倒是让我想着把孩子直接扔给你带。”
  顾屿深立马闭嘴,“且饶了我罢。”
  已经带了一堆了真心不想再带了。
  何况将来还有个不定时幼稚的范令允。
  不过这也就是玩笑话,凤栖阁中所有人都知道柳盈不会把这个孩子放到宫中。如果可以,她甚至不会让那个孩子姓范。
  顾兰为自己打出了名声,等于让自己坐稳了储君之位——没人会想要重演范令章那神魔一念。
  远方西北边关的顾兰在躺椅上翻着话本,悠哉游哉的吃着葡萄喝着茶。她身侧的刘郊和姚瑶都要忙出了残影。
  “不日就要启程。”刘郊把包裹收拾好,递给了姚瑶,“万事随心就好。青州是你熟悉的地界,此次还有乔大帅。莫要思虑过重。”
  “他要敢打就打他丫的。”顾兰转了个身,“打赢打不赢都是乔河的问题。”
  “……小花,少说两句。”
  姚瑶笑了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倒不是思虑过重,只是有些感慨。”
  “从朝廷命官,到逃婚不孝女,现在又当了回乱臣贼子。想我这仕途有趣的紧,将来跟人吵起架来都更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