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啊——————!”
  一声痛呼依然无可避免的从陈润口中胸中挤了出来。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刘郊心惊的看到了从指缝中一滴一滴坠落的鲜血。
  但是顾兰没有时间让他们在这儿耗着了,肾上腺素飙升让她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痛到全身都颤抖的陈润拖了起来。
  “跑啊!陈润,跑!”
  巷子窄小,几个孩子身量轻可以快速离开,柘融人擦了擦脸颊边由于砖块划出的血迹,眼神中出现了一抹兴味和狠厉。他出手制止了身后的柘融人,问道身边的冯平。
  “喂,有没有其他的路?”
  冯平没有说话,他愣愣的看向眼前人。
  柘融头头皱了皱眉,给了他一拳,“说话!”
  “你,你们杀了我的姑娘?”冯平问道,“你们杀了我的姑娘!”
  “哪个是你姑娘?”柘融人不耐烦的拿尖刀蹭了蹭他,“说,有没有路,不说杀了你。”
  冯平惨然一笑。在那一个瞬间,柘融人背后发凉,意识到不好。
  这个瘦弱的赌徒突然爆发出用尽全力把那把钥匙尖锐的一角插入了他的喉咙。
  又快又狠,“我卖过猪肉。”冯平说,“我叫冯平,不叫喂。”
  头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手中的弯刀晃晃悠悠的想要指向他,却被冯平一把抢了下来。
  “你们杀了我姑娘!杀了我姑娘。我姑娘叫冯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他啰啰嗦嗦的说着,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举着刀,看向面前反应过来暴怒的柘融兵。
  “是我没出息,我害了我家姑娘啊——”
  冯平没有等人一哄而上。这个男人懦弱了一辈子,犯错犯了一辈子,最后终于攒齐了那么一点点勇气。
  那勇气让他举起了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他躺在血泊中,看着远方跑远的三人。顾兰辫子上的红珠子亮的不像话。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的夜晚,一个红裙的姑娘也有着相同的发饰,给了他银钱,给了他糕点,对他说——
  “往前走。”
  第12章 将行·流亡
  范令允平常通过给镇中的人跑腿送信来挣挣外快,有的时候顺路会去书院那边转一圈给顾兰买买笔墨纸砚,抄一抄书,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等到他同往常一样来到书院处,遥遥看了一眼,顷刻就意识到了不对。范令允很快跳上了身边的树,然后借着树来到书院屋顶上,看到书院里的情形时,冷汗爬上了后背。
  ——无人生还。
  在屋顶上看到血腥情形的那一刻,范令允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长平关之战前,突袭失败后百姓的惨状。
  他闭了闭目,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开始快速的往燕来镇跑。
  途中遇到了几个还没有离开的落单的异族人,范令允随意拿了根带尖的棍子趁其不备,一击毙命,然后捂住死者的嘴,慢慢放了下来,从他的腰间撇下了弯刀用作防身,再次退回了阴影中。
  他的同伴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愤怒的咒骂着,几个人四处寻找着凶手。范令允没有什么犹豫,这些人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身手也稀疏平常,过了没多久就应声倒地,徒劳的看着白衣沾血的俊秀公子一个个摘下他们的武器,辨认他们的身份。
  范令允在摸到最后一把刀的时候,瞳孔猛缩。
  雄鹰——西北十二部的标志。
  燕来镇地处西南,该是柘融人的首要之地,为何还会有西北人出没?!
  但是情况紧急,不多时,范令允就听见了不远处应声而来的另一伙人马。他只得把那两把典型的刀插在腰间,快速离开了现场。
  树林,范令允经过刚才一番混战,脑子异常清醒的想到,如果顾屿深和顾兰能够生还,他们一定会去树林。
  那里地形驳杂,十二部的骑兵难以进入,外来的柘融再怎么样也绕不过他们这些本地人。
  他飞快地往树林那边跑,脑海中另一个可怕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如果他们没有生还怎么办?顾屿深虽然干练的很,但是毫无武功傍身。顾兰如今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更没有什么战斗力。
  这个念头的后果,范令允不敢再想,他只是嘴中默默念着不会的、不会的。
  他曾经偷偷给庙中挂过几个祈福的牌子,上面的字清晰深刻。
  愿山河清宴,愿百姓皆安。
  ——愿顾屿深长命百岁。
  他很幸运。
  顾屿深也很幸运。他倒在茂密的草丛间,上面覆了一层落叶。在他摔下后,树林中起了晚风,吹落无数残败的叶,落在他身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遮蔽。
  当范令允看到昏迷在树下的那个熟悉的人全身血迹时,整颗心都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手抱起那个单薄的人,再察觉到微弱的呼吸之后才陡然松了口气。大悲大喜让太子殿下浑身出冷汗,在秋风中吹着生出寒意。他跪在地上,抱着昏迷的顾屿深,一如往常一样把头靠在那人肩头,泪水不知怎得就落下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顾屿深醒来的很快,刚刚醒来,四肢百骸的疼痛就让他无法动弹。他“嘶”了一声,清楚的察觉到自己的左腿应该是轻微骨裂了。
  摔这么惨竟然只是轻微骨裂,一时间顾屿深不知道是哭是笑。
  范令允察觉到他的动作,赶忙去看,就见到顾屿深艰难的吐出话语。
  “我没事儿,范令允。第一次见面那个地方有个山洞,把我放在那里,去找顾兰,范令允,去找顾兰!”
  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树林幽深,像是吞噬天地的深渊。远方有幢幢人影,搜刮着幸存的人。
  在一块儿大石头后,三个孩子趴在茂密的草下,风声鹤唳。因为周围任何一点儿动静而瑟瑟发抖。
  陈润的眼睛还在流血。过度的失血和疼痛让他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他蜷缩着,喘息着,眼前是一片黑暗。
  “我们要活下去。”刘郊在逃跑的路上流着泪恳求他,“陈润,活下去,别放弃。”
  陈润看不清路,被两人拉着拖着往前跑,一遍一遍的说,“放下我,你们走吧。我活不成了。”
  最后还是顾兰使劲儿的掐了他一下子,冷声说道,“滚你大爷的,陈润。”
  三个人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时绷紧了身子,顾兰抿着唇,握紧了刚刚胡乱捡起来的刀片。等到那人靠近的一瞬间暴起,却被来人轻松化解。
  “别动,别叫。”那人三下五除二的卸下小姑娘手中的刀,“顾兰,是我。”
  孩子们被带到山洞中的时候,顾屿深已经忍着痛给自己的左腿正位包扎好了。顾兰今天强硬了一天,灰头土脸的,看见人的瞬间就扑了过去,哇哇大哭。
  “我好害怕啊——顾屿深,顾屿深,你还活着。”
  黝黑的山洞中,范令允随身带着火折子,才稍微有了点光亮。
  透过山洞可以看到天上的冷月,潺潺的溪水。原本是很好的秋色,此刻却带着杀伐血腥之气。
  顾兰卧在顾屿深怀中,怎么也不肯离开。直到哭累了睡过去也紧紧的抓着顾屿深的衣袖。顾屿深没有办法,只能让她赖在怀中。
  然后他伸手,把陈润拉了过来。
  “没有酒,抱歉。”他说,“你忍着些痛,我给你看看眼睛。”
  陈润抿着唇,不说话。
  “那个谁,过来,让陈润抓着手。”
  太子殿下乖乖的把手伸了过去,“痛的紧了你就抓我,没关系的。”
  刘郊从溪中打了水来,顾屿深用刀裁下自己衣衫上的布条,把水放在火上煮沸放凉,才用布蘸着,轻轻擦过陈润的眼眶。
  “……无论再怎么样都做不到无菌,润公子。”顾屿深看着他不肯去抓范令允,而是用自己的手使劲儿的捂住了嘴。
  “陈润,你这双眼,虽然伤的并不是很重,应该没有伤到角膜。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伤药。”他涩声说,“抱歉。”
  眼睛上的任何伤口都是重伤,又是在这个医疗卫生条件并不发达的年代,陈润的双眼,很难保住。
  “抱歉。”顾屿深再次说道。
  陈润反而平静了下来,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要瞎了。”
  山洞中火光摇曳,没人说话。
  他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继续给刘郊看看伤口吧,她的胳膊应该伤的不清。”
  范令允把三指宽的布条在溪水中洗干净,晾好了后按照顾屿深吩咐的松紧程度给陈润绑在了眼睛上。然后问他,“你要自尽么?”
  陈润坐在洞口,仰头,伸出了手,“今天的月色好看么?”
  范令允也仰头,看到月色如水,奔流的溪水波光粼粼,流淌着温柔的月。于是他又说,“好看的。是个良夜,你要在今天离开么?”
  陈润低声说,“问的好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