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日的夕阳好看的很。小巷子中仰头,正正好好可以看到红日慢慢落下山头,绯色染红了半边天。陈润帮她拿着书箱,顾兰边哼着歌边往回溜达,不时还捡一捡路上好看的落叶。
  等到二人到了面馆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两个孩子透过门缝看到顾屿深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往回走,陈润问她要不要跟着哥哥一起回去,顾兰苦了苦脸。
  她才不要。顾屿深肯定要唠叨她为什么现在还没回家。
  …………
  冯平在无人的黑巷子中醉生梦死。
  他去年死了媳妇,活活饿死的;家里的老母亲活下来了,但是重病。
  冯平走投无路了,没钱养家里老娘。老实了一辈子,最后拿着自己最后那点子钱进了黑赌场。
  第一次赌,他大获全胜。
  冯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晚上的时候拿着一袋子钱,走在回家的路上又哭又笑。
  都是普通人,冯平磨几个月豆浆都赶不上这一晚上赢得钱。赌场的庄家一口一个老板老板的喊,还陪着笑脸。
  人尝到了甜头,都会有侥幸心理,于是没有任何徘徊和纠结的,入冬前,他再次走进了赌场。
  第一把,还是赢了。
  可是还没有等他高兴多久,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失败。
  他好像着了魔一样,一把接着一把的赌,直到最后,他再也拿不出银子,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庄家黑着脸,带着刺耳的奸笑,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威胁。
  “乡巴佬,给你两天,把钱还上。听说你还有个老娘?还有个水灵灵的姑娘是不?”
  冯平没有办法,他瞒着家里人,卖地卖田。拿了钱本来说还了就走,可是看到赌桌又走不动路了。
  一把又一把,一把又一把。冯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赌桌正在张开血盆大口,妄图把他一口吞下,可是他却无法抵抗。
  他浑浑噩噩的出了赌场,身无分文。
  回到家去,老娘在床上一声声痛苦的咳嗽,姑娘忙来忙去的折腾,却也是面黄肌瘦。
  于是冯平开始偷。
  他家卖豆浆,卖豆腐,谁都认识一点,借着送豆腐哪里都能去。冯平走投无路,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伸出了罪恶的手。
  可是就连偷东西都没有成功。年前有个小白脸直截了当的给他抄了个干净,什么都没有了。
  “他娘的,特么那么多钱,带到坟地里啊。”冯平在这一次一次的打击中早就失去了开始的淳厚,他豆浆也不磨了豆腐也不做了,一天天要么在小巷子里面赊账买醉,要么回家对着他姑娘和老娘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赔钱的东西,败家的玩意儿,谁都不让老子省心。”
  冯平躺在黑巷子里,醉眼迷离的看着天上的月亮。骂着骂着,泪水就盈满了眼眶。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放肆的大哭。
  顾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这事儿常见,顾兰天生是个胆大的,她过去拍了拍那哭的快晕过去的人,“喂,让让,挡道了。”
  她以为这是乞丐,等了半天这人都没个动作。顾兰急着回家,于是想了想,解下来腰间装着糕点的那个袋子,放在地上。
  “劳驾,让一让?”
  冯平还是没动静。
  顾兰无奈,从身上摸出了最后几个擦得锃亮的铜板,也给他放在地上,“那再给你点钱,买点儿吃的,收拾收拾。”
  “总得往前走走啊,在这儿堵着算什么事儿。”
  那乞丐终于动了动,让了条路出来。
  冯平愣愣的看着逐渐远去的那个一蹦一跳的小姑娘,头花上的红珠子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往前走。”他捡起地上的糕点,胡乱塞在嘴里,泪又潸潸落下。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踉跄地往巷子外面走,“往前走,哈哈。哈哈。”
  天已经黑下来了,看不清前路。
  他跌跌撞撞走了没几步,撞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黑压压的,连月光都遮住了。冯平茫然间,仓皇抬头去看——
  …………
  转眼就是深秋。
  碰巧的,顾屿深和顾兰的休沐赶在了一日。
  往常休沐,顾屿深会去山里捡捡蘑菇和草药,拾些柴火。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从溪水里叉几条鱼开开荤。顾兰会和他一起,可是由于今天小姑娘和陈润他们约好了去飞香苑,于是就没答应。
  “还生我们气呢?”顾屿深把竹筐背起,看向坐在秋千上看话本的顾小花。她今日一身鹅黄色衣裙,入了秋天气凉,外面罩了一件浅色的披风。麻花辫子上依然坠着那两颗红色珠子。在秋风中轻轻晃动。
  顾兰的衣服都是范令允搭配的,太子殿下的审美十分让人安心。范令允靠谱的很,今天要去别的村子送信,早起后都把姑娘的衣服提前放到了顾兰床头
  前两日范令允接小花散学,先生把他留下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是头一遭了,顾兰在旁边装鹌鹑,范令允熟门熟路的道歉赔笑。
  回去的一路上,车内车外的二人都十分安静。
  顾兰很久才说一句“能不能别跟他说啊,他又要唠叨我。”
  范令允微笑着,当晚就把她卖了。
  于是顾兰被顾屿深按着打了一晚上算盘。
  “你生什么气?”顾屿深十分不理解,“差点被瞒的是我吧。你瞒着我,眼下对着我生起气来了?好没道理。”
  “谁说我生气了?我没生气,我脾气好的很,谁能让我生气啊?哈哈,我不生气。”
  “……”顾屿深觉得这姑娘可能被自己养残了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了,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
  “生范令允的气?气他暗示我?”
  “他色令智昏,不讲义气。”顾小花愤愤不平。
  顾屿深觉得她不可理喻,摇了摇头,出门去了。顾兰暗搓搓上房看着他走远,然后拿着书箱一溜烟往飞香苑跑去。
  这应该是很平常的一天。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枫叶和银杏飘飘扬扬的,瓜果成熟的清香弥漫在整个镇子中。
  顾屿深今日收获满满,草药和菌菇装了一箩筐,棍子上插着几尾鱼,正好够三人的量。
  回城路上霓霞满天,火烧云千变万化,载着落日慢慢坠落。他哼着无名的小调,想着今晚的鱼是清蒸还是红烧。
  可是距离村子很远的地方,顾屿深就停下了脚步。手里的鱼“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滚动着翻下土坡。
  他没有察觉。
  顾屿深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火光,血色的夕阳下,嶙峋突出的是被钉在红缨枪上的尸首。湿润宜人的秋风变得燥热粘腻,泠泠水声化作了异族人的嘶吼和狞笑,以及镇中人的求饶和哭喊。
  两年前陈五的话突然在他耳朵中再度浮现。
  “……西南这边,秋天一直不太平。前几年西北打了胜仗,但不知道能太平多久。柘融手段残忍啊!我媳妇她有个朋友,村子就被屠了,没有活口……”
  两个从未接触过的字眼在顾屿深的脑海中搅成了一团浆糊。
  屠……村?
  ——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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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数学是人人都逃不过的。
  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明天。
  多年以后,顾兰面对东宫一堆吹胡子瞪眼的老学究时会想到拂柳书院的老先生么?
  第11章 将行·湮灭
  血腥气。
  无比浓郁的血腥气。
  粘稠的秋风把顾屿深紧紧包裹,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他的人生阅历再怎样丰富,也不过是一个在文明和谐的社会中活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凶杀案都只在<a href=https://www.52shuku.net/tags_nan/ke-nan-tong-ren.html target=_blank >柯南里面见过,何况是屠村。
  顾屿深踉踉跄跄的,他心里清楚自己此刻不能在往前了,腿像坠了千斤一般,走不动路。
  树林深深,秋风吹过,簌簌作响,像是在哭泣。
  他把鱼和竹篓奋力扔下了山坡,然后自己爬上了最近的一棵老槐树,把自己隐藏在没有落尽的枝叶间,然后遥遥望着远方血色的小镇。
  离得远,只能看清有五十来个骑着快马的高大的异族人,穿着盔甲踏碎了这座安宁的小山村。
  “怎么办。”顾屿深把自己蜷缩在树干一角,妄想镇定下来,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自己,“怎么办。”
  范令允回到燕来镇了么?他有没有遇难。
  还有顾兰,顾兰在哪里?!
  远方的火光和哭喊不断的拉着他的理智在混沌中浮沉,一层又一层的恐惧和忧虑蔓延上来。最后汇聚成茫然的一声内心询问。
  “我会死么?”
  一年四季都有景致的树林突然变得幽深起来,夕阳镀上了一层金黄。枫叶和银杏飘舞着,委顿在地,银杏果的味道不好闻,吸引了一群蚊虫苍蝇。
  还有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