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茶已凉了多时,他却浑然不觉。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那双狭长的眼睛衬得愈发深邃难测。
  “殿下,今日宫中又有消息。”心腹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太子邀三皇子去了藏书阁,据说赏鉴了一整日的《昭宁政要》。”
  陈晏冷哼了一声:“难为我那大哥了,看一天的史籍,怕是憋也要憋死了。”
  案几上的烛火突然爆出一个灯花,映得陈晏眼中寒光一闪。
  “大哥和三弟联合起来对付我……?”他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柄象牙骨扇,“唰”地展开,慢条斯理地摇了起来,“如此不顾兄弟情义,真是令人伤心。”
  “只不过,与虎谋皮……”扇面上绘着一幅工笔花鸟,精致的雀儿栖在梅枝上,栩栩如生,“我那三弟,扮猪吃虎,可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角色。”
  赵德上前一步,为陈晏添了新茶:“殿下准备怎么做?”
  “陈景和萧风虽都没有背景支撑,但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有合适的契机,青云直上是早晚的事,若再加上我那蠢大哥……”
  陈晏微微颔首,放下茶盏,宽大的袖袍拂过案几,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香气。
  “局势不利于我,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第122章 折水篇(七)离间
  朱漆廊下的铜铃被晚风拨得叮咚作响,逍遥阁内沉香袅袅,陈晏斜倚窗边,指尖闲闲地转着青玉酒盏。
  "大哥可算来了。"见陈昊大步踏入,陈晏笑着起身相迎,亲自斟了杯酒推过去,"尝尝这新酿的梨花白,特意给你留的。"
  “有话直说,绕什么弯子?”陈昊一撩衣摆坐下,仰头饮尽杯中酒,抹了抹嘴角,“说吧,今天叫本宫来是有何事?”
  陈晏指尖轻点案几:“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本宫实在想不到同你能有什么话讲。”
  陈晏也不生气,只是低低地笑了一阵。
  “那臣弟便直说了,”他眼中笑意未散,“皇兄今日和三弟走得近,臣弟只是想提醒皇兄对他多加提防,莫要受人利用才是。”
  “三弟年龄还小,又初来乍到,要怎么利用本宫?”陈昊冷哼一声,“你未免过于以己度人了。”
  “三弟是刚来没错,但他初到京城,便结识了萧易水,又与皇兄您走得这么近。”陈晏说着,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臣弟还听说,前些日子,三弟向您举荐了他一直带在身边那个伴读,好像叫什么……慕容?对,慕容影。”
  “皇兄仁厚,直接送那奴仆进了翰林院。陈景结交武官,扶持自己的势力,亲近皇兄您,如此种种,皇兄还不对对他的野心有丝毫的怀疑吗?”
  陈昊被陈晏的长篇大论说得一愣,他觉得陈晏的分析有几分道理,可又想起了皇后曾对他说的话。
  睿帝厌恶陈景,是不可能是将江山交到他身上的。
  “可陈景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在朝中也缺乏支持者,萧易水在京城更是连个府邸都没有。他扶持个小小伴读,还能翻了天不成?”陈昊虽然依旧在反驳陈晏,但语气显然已经没那有一开始那么笃定,对陈景的称呼也从“三弟”变成了他的名字。
  “他是未成气候,即使他再聪颖稳重,也入不了父皇的眼,动摇不了皇兄您的地位。”陈晏轻轻摇了摇头,“可若他按捺不住,逼宫谋反,又当如何?”
  “逼宫”二字一出,陈昊将酒杯一丢,瞪大了眼。
  “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他孤身一人,本就无所顾忌。”陈晏冷声反问道,“被无故藏了这么多年,陈景心里对父皇就没有半分怨恨吗?”
  “可这……掉脑袋的事,本宫还是不相信他会有此胆量。”陈昊支支吾吾道。
  陈晏见陈昊已经有所动摇,低垂眉眼,心思眨眼之间便转了十八个弯。
  “还有一事,事关皇家颜面,我……”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陈昊最看不惯陈晏这副扭捏作态的样子,当即眉毛一竖,喝道:“到底怎么,你直说便是!”
  “皇兄,萧家当年就是因为结党营私而遭了祸患,故而在延应城中,萧易水从来不与人结交。”陈晏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可他为何忽然同三弟如此亲近,甚至直接住到了他府中去?”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京中已有传言,说……此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陈昊表情一僵:"什么意思?"
  陈晏指尖轻敲杯沿:"小萧将军年轻气盛,又常在军中,却不近女色。三弟……又是那样的身段和样貌……"
  陈晏正欲再说,却被陈昊打断了。
  "放你娘的屁!"陈昊猛地站起,酒盏被掀翻,梨花白洒了一地。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陈晏悠悠打断,"如今民风愈发开放,这种事本就不算少见……不然,还有何理由能解释此二人莫名亲近的关系?"
  陈昊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只觉得腹中翻搅,一阵反胃。窗外暮色沉沉,楼下伶人正唱着《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尾音缠绵得令人心烦。
  "大哥若不信,"陈晏轻啜一口酒,"逍遥阁是萧风常来的地方,他在此处还有长期预留的隔间。之后若发生什么……臣弟叫皇兄亲眼来看便是。”
  陈昊一脚踹翻案几,酒壶瓷盏哗啦碎了一地。
  "捕风捉影,不堪入耳之事,本宫不屑知道!"他咬牙切齿,"你若将此事传扬出去,污了皇室声誉,不仅是本宫,父皇也不会饶了你!"
  陈晏望着他怒冲冲离去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抿尽杯中残酒。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撞响,惊起一群暮鸦,黑压压地掠过皇城上空。
  冬日的宫墙内,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在青石板上,周遭一片寂静。陈景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皇后突然召陈景入宫,却未说明缘由,实在令人心中不安。
  陈景抬头望向高耸的朱红色宫墙,凤仪宫的檐角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利剑般横亘在宫门前。他整了整衣冠,手心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领路的太监在宫门前停下,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
  "三殿下,娘娘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陈景将随从留在门外,孤身一人进了凤仪宫。
  慕容影既然已入了翰林,即使是最低的官职,也不能再随侍陈景左右,因此,他此行只随意从家中选了一个仆从带在身边。
  殿内熏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皇后端坐在凤座上,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指尖上那枚翡翠戒指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
  "儿臣参见母后。"陈景恭敬行礼,膝盖触到冰凉的地面。
  "景儿来了。"皇后的声音出奇地柔和,"起来吧,到本宫身边来。"
  陈景起身时,注意到皇后身侧竟无一个宫女太监伺候,整个殿内都静得可怕。
  皇后示意他坐在一旁的绣墩上,自己却站起身,缓步走向窗边。她伸手推开一扇雕花木窗,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殿内厚重的熏香气息。
  “景儿不必紧张。”孔皇后的声音里带着妇人独有的温柔的伤感,“本宫此次唤你来,是想与你聊聊家事。”
  “是。”陈景应了一声。
  孔皇后与陈景有何家事要讲?不过就是和婉贵妃的过往。
  果然,皇后缓缓地开了口。
  “你母妃当年,风华绝代,惊才绝艳。”她道,“说实话,本宫实在是羡慕极了。”
  帘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青砖光影浮动,孔皇后坐回原位,为自己斟了碗茶。
  "皇后娘娘风采依旧,不必过谦。"
  皇后闻言,摇头轻笑,凤钗垂下的东珠也跟着颤动:"双雁楼的事是昊儿失手,本宫在这里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此事是儿臣不小心,"陈景仓促地起身行礼,"并非是兄长的过错。"
  "那之后你又病了许久,"色泽醇厚的茶汤映出皇后骤然幽深的眼眸,"身体怕是不大好吧。"
  "是儿臣不争气,没见过这样的世面,神魂惊惧,这才病了。"陈景滴水不漏地答道。
  "不必这样说自己。"皇后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你母妃难产,导致你生来体弱,此事本宫并非不知。"
  陈景眉心骤然一紧。
  他的底细,皇后都清楚?
  怪不得陈昊会不计前嫌地与他交好,原是有恃无恐。
  可,除了她,还有谁知道?
  玫妃也知道吗?
  他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袖口。
  "本宫乃后宫之主,怎会不知此事?" 皇后看出了陈景的忧虑,温柔地安抚道,"既然本宫之前从未向外透露过,之后自然也不会,你不必担心。"
  "儿臣......多谢母后。"陈景深深一礼,瞬息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