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这简直……”任悠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被接二连三的消息轰得外焦里嫩,“但是,这些事我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眉目,你们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兰绬和子桑筠的往事,大多数是冥女刻意透露给我们的。”遥岚的神色凝重下来,“但我初次怀疑兰将军就是岭主的恩人,是在与岭主同行的时候。”
  任悠曾经说过,为了找到他的那位故人,他上穷碧落,下尽黄泉,却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即使是在冥界的轮回簿上,都没有关于她的信息。
  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他还不曾找过。
  醉笙林。
  以往每一次踏入醉笙林,任悠都会遭受到冥女的阻拦,冥女既不说明缘由,也不手下留情,任悠屡屡无功而返,但这更坚定了他要搜查醉笙林的信念。
  毕竟,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幸运的是,他也确实得到了机会。
  不知为何,在与遥岚同行的那天,向来冷硬决绝的冥女,竟然一改往日阻拦到底的态度,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任悠的搜查请求。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找到人。
  而如果任悠要找的人就是兰绬,这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冥女早就知道任悠要找的人是她,因此才百般阻挠。而与遥岚同行的那次,兰绬早已被带出醉笙林,任悠就算把醉笙林翻个底朝天,也只是白费功夫。
  于是冥女顺水推舟,诱他立下誓言,此次若仍一无所获,再不踏入醉笙林半步。
  结果是,他当然不可能找到。
  不过,真的有这么巧吗?
  遥岚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是留了个心眼。
  可那之后,又有了无数的线索指向了这个可能性。
  兰绬辞官后,消失在了百姓的视野中,也消失在了史书之上——她去了何处?
  京城耳目众多,留在安沂违背了她辞官的初衷,最大的可能,她回到了西方边陲,回到了她最熟悉的那片战场上,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兰绬时常表示,自己对什么江山社稷、保护百姓都没有兴趣,那些宏大的目标、沉重的责任,都与她毫无关联。但驻边六年,守护一方,深受百姓的敬仰与爱戴,她所凭借的,绝不可能是对功名利禄的野心或是单纯的天赋。
  她怎么会对那片土地毫无感情呢?
  兰幽岭地处西北沙漠,在两千年前,那里曾是一片辽阔的草原——也就是琉沙旧址。
  时间对的上,地域也对得上,若说兰绬与任悠生时相识,确实不无可能。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任悠身上的佛光。
  他身上的佛光与兰绬的如出一辙,都是来自东丘的瑞光寺。
  这么多巧合叠在一起,实在很难不令人多想。
  “所以我想,还是将兰将军带来给岭主看一眼。”遥岚道。
  任悠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向遥岚,身子一矮,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标准的琉沙礼仪。
  “公子大恩,任悠没齿难忘。”他的神情格外郑重。
  “不必如此。”遥岚将他扶了起来,“岭主是逝川的朋友,也是在下的朋友,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但你也先别高兴得太早。”逝川站在一旁提醒道,“兰绬神魂有缺,三魂只剩了两魂,剩下的想必就是同你有关的那个。所以她现在不记得你,你莫要过于激动,惹人厌烦才是。”
  “是……”任悠闻言,有些落寞地垂下了头,“不过,能见到她如今安然无恙,本座便别无他求了。”
  遥岚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兰绬是否真的安然无恙,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真假冥女究竟在盘算什么,也仍犹未可知。
  但是……
  “还有一件事要向岭主请教,”遥岚道,“方才在藏品室里,兰将军提到,那里的大部分珍宝都是来自琉沙,甚至还有琉沙王子的头冠和古东丘的镇国之宝,不知您和琉沙王子有何关联?”
  任悠耸了耸肩:“公子这么问,无非是怀疑我就是琉沙王子。”
  遥岚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任悠的语气略带狂妄,“本座曾附在琉沙王子身上剿灭了古东丘,否则,凭那个废物,也能带得了兵?”
  遥岚闻言皱眉:“此事兰将军可知道?”
  “不知道,那时本座已经是一道亡魂,也早已失去了和她的联系。”任悠如实道。
  若真是如此,遥岚心道,任悠与兰绬之间岂不是横亘着亡国之仇?
  他心中疑惑,正要询问任悠剿灭东丘的缘由,却忽然听见一阵悦耳的铃声。
  那铃声轻快至极,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萦绕在众人的耳畔,十分奇特。
  “是阿南在催。”任悠反应过来,“两炷香已经到了,要开宴了。”
  他瞬间收起纷杂的情绪,正色道:“谷主大人,遥岚公子,请吧?”
  *
  荡漾的水纹拂过细腻的皮肤,触感轻柔,氤氲的水汽向上升腾,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晶莹神秘的浅色眼眸。
  遥岚微眯着眼,靠在光滑的池壁上,在他白皙的后颈处,一颗极不显眼的红痣朦胧在水汽之中。
  “兰幽岭的汤泉可以醒酒,解乏,还可以洗去凉骨法器上特有的诅咒。”逝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二人所在的汤泉相邻,逝川背对着遥岚,靠在池壁的另一侧,“公子在兰幽岭的这几日,最好每日都来。”
  遥岚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连日奔波了这许久,总算能有闲暇时候可以放松片刻了。
  “公子可曾注意凉骨在宴席上的表现?”逝川闭着眼问道。
  “嗯。”遥岚应了一声。
  在宴席上,任悠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兰绬身上,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然而,他又担心这样会显得太过冒昧,所以不得不拼命克制自己。一整晚下来,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矛盾,那种纠结的状态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逝川则是一直握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任悠表演,时不时出言戏耍他一番。
  任悠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要反驳,但为了在兰绬面前保持形象,最终都没有出口,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逝川,几乎要冒出火来。
  一想到宴席上的场景,遥岚就忍不住想笑。
  “其实,公子,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遥岚应道,尾音里的笑意没收住,不经意地暴露了些许。
  “那假冥女,我此前见过。”逝川的语气沉了下去,“在禅月峰。”
  遥岚的目光蓦地清明了,他心弦微动,道:“禅月峰?是什么时候?”
  “晓月寺外围的幻境里。”
  遥岚闻言,蹙起了眉。
  那场幻境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就是在那里,他找回了曾经身为陈景的部分记忆。
  而当时在问及幻境时,逝川是怎么说的?
  遇到了一点麻烦,只能暴力破阵。
  “所以说,逝川兄当时遇到的麻烦,就是那假冥女?”遥岚迅速反应了过来。
  “正是,”逝川道,“他抢先一步破坏了阵眼,强行把我困在其中。”
  之后,据涤心所说,那幻境源于金兽面具,都来自那神秘的白衣女子。
  南阳的白面书生,杨柳岸的白衣女子,疑似慕容影的三夫人,和现身两次的假冥女。
  冥冥之中,仿佛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线,将逝川和他串在了一起,而延伸的尽头,是两千年前的从前。
  假冥女曾说过,只要留下兰绬,就会告知他们慕容影的下落,如今想来,恐怕全是谎言。她与她那位所谓“下属”的目的完全吻合,甚至一切都是出于她的授意,即使满足假冥女的要求,她也根本就不会交出那个人。
  那假冥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与他们二人又到底有何过节?
  第90章 兰幽篇(四)同病相怜
  逝川披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浴袍,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却在迈进屋子之前脚步微顿。
  “……”
  他转身掩上门,抬手挥开了屋中的灯盏。
  “为何关着灯?”他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子,却发现浴袍太散,并没什么效果,就随它去了。
  “思考人生。”任悠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拉着长音闷闷不乐地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逝川有些好笑地望着他,“怎么没去找兰绬?”
  “宴会结束就来了。”任悠看起来更苦闷了,“她一点都记不得本座,本座巴巴地凑上去做什么?”
  “宴会结束?”逝川有些意外,“那你岂不是在此等了我一个多时辰?”
  “可不是!”任悠提高了声调,声音里含着愤懑,“你倒是快活去了!”
  “为何不派人递话?”逝川神色悠然,姿态闲适地倚在软榻上,随后顺势解下了雷打不动挂在腰间的酒壶。
  “你与岚公子共浴,”任悠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本座如此善解人意,怎么贸然打扰二位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