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可时间久了,将军还是觉得疲惫,两眼发黑,四肢发软,在不知白天黑夜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遗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周围说话的声音。
  啊,城上怎么,挂着个人啊。
  你是才来的吧,那都挂了七天七夜了吧,你没看见血都流干了。
  可怜啊,我听说,是被五马分尸,然后又把尸体给缝起来了。
  你走近点看,那个尸体,就是四肢的地方。特别是袖子那个地方,看着确实有点扭曲。真是被五马分尸啊。
  活着的时候受人景仰,死了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人活着真没有意思,活着的时候为人而活,死了也不是为自己而死的。
  李遗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就发现城门上,挂着一具尸体。那人四肢软绵绵地垂着,头却被死死固定着,让每个人站在城下的人,都能看清他的脸。
  那张脸惨白没有血色,李遗把他认出来了,正是将军,真正的将军,和宫殿里画像上的少年一样。将军活着的时候有风采,死了也依旧有风采,这种风采足以李遗把他认出来。
  李遗没有动,盯着那具尸体。将军活着的时候,不是好活。死的时候,也不是好死。
  梦境是依着记忆做的,这位将军在几百上千年前,的的确确是被五马分尸了。
  但将军死成这样,必定是死不瞑目,执念很深。所以死也没死得彻底,而是作为怨魂,继续留在人世间,千年不散。
  按照古籍里记载,这位将军从小天赋异禀,学任何东西都可以很轻松就学有所成。要说这样的人,死后有深深的执念,留在世间,修建夜兰古国,并且设计使用《赎罪书》来作为禁术的一部份,是完全有可能的。
  李遗一下子想通了好些事情。为什么夜兰古国修建的时间,是在几十年前,而不是几百年前。为什么宫殿里,会有《赎罪书》里鬼祟的画像。
  因为将军死了,成了怨魂,还没完成自己的执念,就被封印进了《赎罪书》。在几十年前封印松动之后,才逃了出来,来到了夜兰古国,重新修建了这个地方。
  所以在他逃出《赎罪书》后,最先想到的禁术,也是利用《赎罪书》。但是他一个人没办法完成,所以又给自己找了几个盟友。所以七年前,昴日长老追杀他时,《赎罪书》跟着他走,并且反击昴日长老,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背后的人,本来就在《赎罪书》里封印了几百年,本来就可以让《赎罪书》跟着人走。
  李遗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城墙上的尸体,心里的怒气却又难以发出来。在梦境里,他虽然是假将军,但也真实地跟着将军走了一遭,还没缓过来。
  盯着盯着,他发现城墙上的尸体动了,闭着的眼睛悄然睁开,盯着李遗。
  第74章
  将军动了动四肢,跃上城墙,居高临下地站着。他僵硬着动了动嘴唇,说道:“好久不见。”
  两人明明隔得很远,但李遗听得到他说话,还听得格外清晰。
  这道声音很沙哑,像是好几年都不会说话的哑巴,忽然开口说话。每个字的咬字都很奇怪,听得人汗毛竖立。
  李遗道:“好久不见。”
  将军笑了,笑容也是格外僵硬,外皮缓缓上扬,嘴角升起个弧度。
  “你见过我吗?”
  李遗摇了摇头。他这摇头倒也不是说没见过,只是说,没想起来是谁。将军也知道他的意思,又问:“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李遗道:“你要是真想让我知道,为什么不用真面目见我。”
  将军从城墙上跃下,几个眨眼间就走到李遗面前,负手而立道:“你这话就奇怪了,这就是我的真面目才对。我已经用我最原本的皮囊见你了,这不够有诚意吗?”
  两人隔得极近,近到李遗能看清将军皮肤上的淤青。梦境里,竟然可以把躯壳做得这么细致。这人的修为,定是在自己之上,甚至超出自己不少。
  李遗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将军道:“你说的是夜兰国,还是这里?”
  李遗道:“有区别吗?”
  将军道:“当然有区别了。带你去夜兰国,不只是我的意思,但带你来梦境,是我自己的私心。”
  李遗摇摇头道:“还是没有区别,都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想法。”
  将军收了笑,浅浅叹息一声道:“为了让你来这里,我可下了一番苦功夫。你这样说,完全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李遗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这人活着是个挺好的人物,死了却丝毫没有可爱之处。可能是因为死过一回,变成怨魂,已经和活人不一样了。人活着时候的想法,死了可能就全然变换了。
  将军看出他不乐意,围着李遗转了半圈,忽然笑了道:“我是没有看错的,是你自己不知道了。”他指着李遗,一字一顿,“你,是夜兰人。”
  李遗眯了眯眼睛,觉得他这话说得怪异。
  将军又道:“你仔细想想,你的祖籍究竟在什么地方?”
  李遗果真仔细想了想。他从小生活在南诏国偏远的乡村,家徒四壁,没有一点儿家底。自然没有人去在意祖上十八代,也没有个什么族谱。人,只有活着的时候认识,死了,成了灰了,就从人的记忆里散了。
  要真问他祖籍,他也只能答个南诏国。但将军这么问,显然不是要他这个答案。李遗思索着,眉头皱在一起,又松开,又皱在一起。
  将军又笑了,这次的笑容稍微像个活人了,可依旧没什么生气,他道:“你是夜兰人。”
  “你的祖籍在夜兰。在这场仗之前,夜兰有几个家族,带着家产逃到了南诏国。又从南诏国出发,去了更偏僻的地方。逃去的地方你也去过的,连山镇。看来他们没有跟你把话说清楚,只有夜兰人才能找到连山镇。这里也是一样的,只有夜兰人才能找到这里来。”
  李遗吃惊,也不疑有他,只是才明白这其中竟然是这样的缘故。原来连山镇的人说,祖上为了躲避战乱,才选择定居在连山镇,躲避的,是夜兰国的战乱。
  怪不得连山镇的人对他格外好,他还以为是连山镇人热情好客。但现在想来,他在踏入连山镇的时候,连山镇的人恐怕就知道他是夜兰人了。
  他从来没问,连山镇的人祖上究竟是何处的,只以为他们是中原人。没曾想,他们竟然是从靠近岭海的地方,长途跋涉到了靠近巫山的地方。
  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祖上并非南诏国人。
  将军又道:“每个夜兰人,都不应该忘记夜兰国。虽然夜兰国现在只是个历史的遗址,但只要人不忘,它就不会消失。”
  李遗看着将军,看着他那张失血过多,已经死去的,显得瘦削且带着鬼气的脸。这人活着的时候风神秀逸,死了也不难看。面目也丝毫不扭曲,神智也完全清醒,他身上没有怨魂独有的疯狂。
  李遗道:“既然你要让我知道夜兰国的历史,为什么之前又置我于死地。”
  将军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七年前,他看守《赎罪书》,结果封印解开,他被巫山长老追杀的事。
  说起这个事情,将军有些无奈道:“那时候我也很遗憾,你作为夜兰人,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本来那晚看守赎罪书的人,并不是你。知道是你的时候,已经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你最后还是没死,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
  李遗的眼睛,略过将军看梦境,却发现原本正常活动的人们,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心里一紧。拔出了秋刀,往后一闪,拉开了和将军的距离。
  将军收了笑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剑,握在手里道:“之前你死,我确实总觉得有些遗憾。但现在,我没有遗憾了。你死之后,我会把你埋在夜兰国。你祖先没能做好的事情,你替他们做好。”
  看着李遗,他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做了个出剑的起势,像是纵容一个小辈一样道:“看你现在的表情,应该是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可以让你三招,让你猜猜我是谁。”
  说着,将军脚尖一点,向后倒去,从旁边的摊位上,用剑尖挑了几个碗。再次脚尖一转,剑快速抽出,碗从空中掉落,砸成碎片。
  这些碎片猛然像李遗飞去,李遗早已经做好破招的准备,这个时候便握住刀柄,把刀旋转一圈,刀刮起一阵风,把那些碎片卷入风中,化成了灰粉。
  虽然轻松接下这招,但是李遗心里却是凝重。这是巫山门派的招式,只有内门弟子才可以学。按照将军的年龄,不至于屈尊做巫山门派的弟子,那便是将军在巫山门派,有不小的权力。
  难不成,将军是巫山门派的人?
  还没等李遗想好,将军的第二招就来了。他收了剑,一脚踩在地上,在他脚下的地方,一圈圈的光往外扩散,很快就把整个梦境铺满。原本梦境里的人已经行动缓慢了,但此时行动立马又恢复正常,甚至有几个路人,看见他们在对峙,好奇地看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