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匆匆赶来,李遗饥肠辘辘,索性不再听,转身去了一家饭馆——小镇最好的饭馆。
  他在山谷养伤前,还算有金有银的,但是在人迹罕至的山谷里待了七年,他已经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
  现在他身上只有几块小得不能再小的碎银子,是他替一户人家做法事,那家主人给他的。
  他进了饭馆,跟店小二道:“我要一碗白粥。”
  店小二确定再三,终于相信了面前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客人,大踏步走进这家以山珍海味出名的饭馆,只需要一碗白粥。
  没过多久,李遗又要了一碟排骨,因为店小二一直盯着他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白粥碗,又不经意地拿着菜单在他面前晃悠了许久。
  店小二瘪着嘴把排骨端了上来,皱着眉打量了好一会,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是修仙的?怎么还吃肉?”
  李遗无奈摊开双手道:“你看我哪里像是修仙的?”
  店小二啧啧了两声:“哪里都像。”
  李遗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腰,示意自己并没有佩剑,不是修仙之人。
  店小二不大信服,他每天见不知道多少人。一般修仙的人也许他看不出来,但修仙到一个境界,他一定能看出来。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最近出了命案,大家都不怎么来茶馆了,生意不好做,客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李遗手肘往店小二那里滑了一大截,随之身体也偏了过去,状似无意地问道:“诶,付家的事情你也都听说了吧。”
  见店小二不回答,李遗又问:“你说付家已经连夜搬走了,那付家死的那个人是谁埋的?”
  作为小镇上最好的饭馆,这里的消息也是最灵通的。店小二这两天听了不知道多少小道消息,但又苦于没有一个求知欲强、与小镇无关、能保密的人来询问他,让他一吐为快。
  客人此时的微笑,简直像世界上最好的催言剂。让原本在心里排练了几十遍,有客人问起命案的事情,一定要坚定地说不知道的店小二,也在心里暗自激动,神情却严肃道:“这个我还真知道,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李遗狠狠点了头道:“我绝不会乱说的。”
  店小二环顾四周,确定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后才道:“官府说的是通知家里人了,如果家里人两天不来,就找块地埋了。哼,死的那人我知道,无父无母,不然也不会去付家看门,哪里会有家里人来。官府也知道,所以发现尸体之后,就埋了。”
  李遗用自己那双坚毅的灰眼睛盯着店小二,仿佛店小二是世界上最有学识的人,而他是最虔诚的求知者。
  于是店小二继续侃侃而谈:“你知道官府给他埋哪儿吗?他龟儿子的直接丢乱坟坡去了。要不是我那天值夜班摸黑出去撒尿,也不可能知道。”
  “这官府一天就是说得好听,还龟儿子的说付家只死了一个人。那付家看门的都不止一个,怎么可能只死了一个。那报案的现在也死了,到底死多少个,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那报案的我认识,也是个孤家寡人。要不是最近农忙,好多人在外面割稻子,看得到他家院子,还不知道死多久才让人发现。”
  李遗听得认真,适时地问道:“说的是死的人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是真的假的?”
  店小二立马答道:“付家死的那个具体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报案那个,确实是全身没有伤口,我也去闻了,确实没有什么血腥的。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反正被发现的时候,是靠坐在凳子上的。”
  “报案的也可怜,他在隔壁那家小茶馆喝茶都是赊账的,穷得快要打光脚了。他那人性格也差,整日酗酒,好吃懒做的,死了也没个买棺材的。应该也被官府的丢去乱坟坡了。”
  听店小二言辞恳切,说到报案的,他还止不住地叹息。李遗相信他说的八九不离十,就算是假的,那也是店小二以为是真的。
  李遗又问道:“那乱坟坡又在哪里呢?”
  店小二道:“哪儿没有活人,哪儿就是乱坟坡。”
  第3章
  白天是不适合去乱坟坡的,晚上更是不适合了。
  李遗在白天观察好了大致的路线,天一黑,就沿路捡了根笔直的树枝,折断成剑的长度放在手里。
  刚开始走出小镇的时候,李遗还需要借助周围环境来判断路线,但走到后面就不需要了——有一个地方已经鬼气熏天了。
  据店小二说,乱坟坡最开始也不是乱坟坡,而是一个被分成几十块整齐的长方形菜地的坡。有一户人家把先人埋在了耕种一生的土地里,立了碑。后来的人们也开始把死去的先人埋在菜地旁边,久而久之,菜地上的坟越来越多。
  后来这里附近的人们搬走了,留下了一座座被遗忘的坟。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把尸体埋在这里的,在这之后很多买不起棺材的就裹块布,随便挖个坑埋在坡上。
  这里就成了乱坟坡。
  每到七月半,官府还会请道士来做法。但清明节的时候,没有人敢来烧香。
  乱坟坡杂草丛生,在野蛮的枝叶中,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还算可以走路上坡。
  李遗走到小路口,正要用树枝拨开野草,却发现道路两旁堆着人为砍下来的残枝枝落叶。看截断处分明是才砍下来没多久,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而在堆积的残枝下面,还有几根截断处已经发黄发干的树枝,看样子是两天前砍下来的。
  两天前开路的,应该是官府的人。
  今天来开路的,就不知道是哪路人了。当然,可能根本不是人。
  李遗沿着小路往上爬了半柱香时间,眼前忽然开阔了起来。原来这乱坟坡看上去不高,但翻过去竟然是在另外几座山的山顶了。
  越往坡上爬,怨气与鬼气就越是深重,这样的地方是最容易滋生怨魂和鬼祟的。
  但这里的群山又形成了个天然的屏障,把怨气和外界隔绝了。加上每年都请人来做法,这里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怨魂离不开乱坟坡,山势也消除不了怨气。
  就在李遗想要继续深入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呵斥:“什么人站在那里?”
  李遗四处看了看,确定这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那道声音是对自己说的。
  很快一个人从草丛里跳出来,陆陆续续又跟上来好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指着李遗问道:“你是谁?怎么上来的?”
  来的几个人都是短衫长裤的打扮,手里拿着铁楸铲子,看面相都不是良善之辈。眉毛低得压住了眼睛,看上去非常凶恶。
  见李遗不说话,有个带红巾的汉子忍不住了,走过去用铲子背拍了拍他的背骂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傻的是吧?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老子现在就把你杀了。”
  这汉子是个性急的,说完就刀锋一转,作势要直接一铲子劈下去。
  在这几人来时,李遗就注意到他们手上的铁楸沾满了湿润的泥土,一看就是刚挖过地。
  这乱坟坡能挖的,无非就是坟。
  李遗想了想,这坟是得挖的。但挖坟这事不道德,得等别人来挖。
  他正要闪躲,另外一个戴黄巾的人大喊:“等等,大哥。别杀他啊,我们现在缺人手,正好抓他去做事。”
  戴红巾的沉吟片刻,从旁边人的手里拿了个铲子,丢给李遗道:“跟上我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吗?不然老子一刀劈死你。”
  李遗莫名其妙被塞了把铲子,心里一乐。白天还在店小二那里当修仙者,晚上就被几个土匪当成倒霉的人质了,身份转变之大,让他不由得起了顽劣之心。
  他埋下头,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道:“是是是,知道了,别,别杀我。”
  戴黄巾打量了一下他,不禁道:“大哥,我怎么看这小子怪怪的。”
  戴红巾的嗤笑了一声道:“都这个点了,一个人跑来这乱坟坡,能是什么正常人。你没看到他眼睛又没神又空洞的,我看他多半脑子有问题,是傻的。”
  黄巾的凑近看了看,反复琢磨了一番,怎么看这人也不太像是傻子,犹豫再三还是道:“还是大哥眼睛好,这么一看,我也觉得他像是傻的。”
  “一个傻子,你还怕什么。让他走中间,别一会跟掉了,不然又少个干活的。”戴红巾说完,又走到人群的前面,领着众人向前去。
  李遗低着头,滴溜溜转着两只眼睛左看右看。
  走了一段路后,周围的泥土有挖掘过的痕迹,这些土匪挖开了土,也不埋进去,在地上留了好几个大坑。
  显然他们没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李遗跟着戴红巾的,弯弯绕绕走了好长一段路。前面的人提着的灯笼摇晃得厉害,映着的树影也摇摇摆摆,和走动着的人影夹杂在一起,简直分不清树是树,人是人。
  过了好久,戴红巾的把一行人带到了一处平地。他把铲子往地上一插,手朝着手下人一扬道:“开始干活,分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