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今段家家主乃是他堂弟的孙子,或许该叫他一声堂伯爷爷。
  他思来想去,也就这一处能让安心弃道重修了。
  人生啊,何其失败。
  爱我者,我甚负之。
  他摇摇头,溜进自己曾经的院子。
  这其中有一方灵池,因他多年在外,段家又远不如当年,他曾留言不要再劳神劳力维护,如今就是个普通池子。
  他和段家小辈心有默契,他不多麻烦他们,他们也当不知他回来,绝不互相打扰。只是离开前留下些新得的灵宝物材,当做谢礼。
  他褪去衣物踏入池中,关于如何散功他已是想了上百回。他在水中抚过本命剑,临了还是舍不得。
  此剑跟了他千余年,已是有灵,此刻自发震颤,也似悲鸣。
  他打起坐来,调起全身灵流往丹田处逆行,浩荡的水灵力对着体内金丹冲刷,几乎要将它冻成冰块。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几日几夜,终于,那金丹表面布满裂纹,一丝灵力钻入其中,将金丹化为齑粉。
  段月洲当即吐出一口黑血,险些栽倒在池里。
  而这只是第一步。
  因着他是天生剑骨,要想彻彻底底地和剑道抛去干系,还要做第二道工序。
  将体内的剑骨剔出来。
  他翻动功法,耳边响起那位前辈的声音,料是其赠予功法时附上了一缕灵识。
  “小子,可还犹豫不决?用你本命剑将剑骨挑出,我教你运行这套口诀,便可将你剑骨附于其上,也算不浪费你这些年修行。”
  段月洲闭上双眼,感应剑骨所在,抓起本命剑朝着那处狠狠刺下去。
  这已经比预想中的结局好太多了,他没什么可纠结的。
  刃尖穿透剑骨,段月洲竭力将剑骨一寸一寸从自己筋骨里抽出。
  剧痛从胸前锁骨处蔓延至全身,仿佛从头皮到脚趾间有一万根钢针扎进其中,生生将骨血和皮肉剥离,之前金丹碎裂的疼痛跟这比起真是不值一提。
  在疼痛中他又隐隐有些快意,就像这罪是他所应得,这痛是判罚他一千七百多年做下的所有错事憾事,他在这又痛又爽中掉下泪来,随着汗水与血水一同混入池中。
  终于,剑骨完完全全脱离了段月洲的体内。
  和剑骨与生俱来的感应消失,他生出一种巨大的空虚,再也站不住,这下真的扑进池中,呛了一大口水。
  他挣扎着起身拼命咳嗽,瘀血和水一起从嘴里吐出来,糊得整张脸都是。
  真是好生狼狈。
  他顾不了那许多,抓紧时间运行起口诀。
  那碧蓝的剑骨当真朝着本命灵剑镜霜而去,一时间蓝光大盛,段月洲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时,镜霜剑的剑刃已变为半透明的深蓝色。他握住剑柄,瞬间镜霜剑又化为原形,只是细看之下剑身隐隐透着股妖异的幽蓝。
  段月洲仰头望向深空,顺手挽了个剑花。
  自此,他的修行和剑再无干系。
  ……
  而远在千里之外,疯狂的笑声在洞府里回荡。
  自段月洲运行起那功法后,就有一丝灵流源源不断地涌进结界的封印内。
  这被封印的人此刻心情大好,给段月洲那功法乃是他自创,其中别有玄机,段月洲增长的每一分功力都有一成用于解开他的封印。
  不过他也不算坑骗了那小子!
  凡事都有代价,这功法助他续命,从他那取之一二又当如何?
  他傅携风在这洞府中禁闭了万余年,总算是要重获自由了!
  ……
  同一时间,近在桦清城内。
  一黑衣人横着一把通体血红的剑,循着它指引的方向前进。
  而红光却突然熄灭了。
  怎么回事,感应消失了?
  黑衣人用鼻子发出一声讥笑。
  不要紧,段月洲这小子能去的地方他已经一一找过。
  既然蚀晷也指示他到此处,证明他定是回家去了,容他将整个段家翻开便是。
  幸好他活得够久,知这桦清城乃是段家老巢。
  段月洲啊段月洲,反正你寿命已尽,那天生剑骨就不要浪费了。
  黑衣人嘴角漏出阴恻恻的笑,到时候又有谁知道你是死于非命?
  他提剑正要往段家去,突然这蚀晷又爆闪出红光。
  一股凌厉的剑气朝他耳后劈来。
  “嗯?”黑衣人侧身躲过。
  “何方魔物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竟是一年轻剑修发现了黑夜中的异样,匆匆赶来。
  黑衣人挑眉认出来人,却是笑得开怀,“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还想留你在世上多享受两日,既然你上赶着往我这儿撞,那我便…笑纳了!”
  “好大的口气!”白衣剑修冲至黑衣人身前,长剑直指黑衣人眉心。
  黑衣人手腕转动,将魔剑反过来轻松抵挡。
  两人紧贴,年轻剑修双目瞪圆。可下一秒,他的心脏就被魔剑贯穿。
  金色的剑骨像玩物似的被提溜出来,融入魔剑的一部分。
  魔剑饱餐一顿,复又暗淡下去。
  任黑衣人如何使唤也无反应了。
  ……
  ……
  很快,段月洲在这小院内已修行了二十载,他修为的重塑要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那毕竟也是曾百年化神的人物,又有了一次经验,此时竟已是突破到了化神前期。
  他原以为自己那心病多少还会阻碍自己修行,没想到前辈授予自己这功法如此奇特。
  心中越是爱恨难平,越是跌宕起伏,那灵流汇集越是快速。
  因这功法灵力本就在经脉中逆行,纵是想了观云知那斯一万次也不碍事,反而助推这灵力流向重新结好的金丹。
  这突破的速度仿佛快到让他重回了多少年前,又感受到了一次当年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妄。
  他情不自禁唤出一个法诀打向池中,瞬时水光四射开成了朵冰花。
  他却突然怔愣,笑着叹了一口气。
  都一把年纪了,竟是忘了先前所有沉郁一般,还像少年时行此跳脱之事。
  段月洲收拾了一下小院,又静静离开了。
  现下,他确实不得不暂停修行回剑宗一趟。
  静水峰负责的那块后山结界也不知道师妹维护了没有,还有那一峰签了终身契又无处可去的杂役,年例可曾发了?
  他先前境界太低,就那样回剑宗,连傻子都能觉出不对来。
  如今他到了化神,便可用法宝暂做遮掩,伪造成自己还是合体初期的样子,不易教人起疑心。
  虽然自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隐隐有预感,他弃剑重修一事一旦被发现,绝对能惹出不少事端。
  方在城内走两步,竟然看到了天刑司的人。
  他们围着一户民房进进出出,那男主人在门口战战栗栗,为首者拿着纸笔向他问话。
  正想问两旁的人这是如何一回事,段月洲的左肩就被折扇轻扣。
  “月洲?好巧!”观云知眼睫微弯。
  之前两人别过后,他又忍不住思来想去半天,好歹二人年少相识,见不得这人就这样寿命尽了。
  正常来说合体期修士多少能活个两千年,这厮少个两百多年想是经脉有伤。
  他弄了些药材炼好,想着给他调养调养,多少能续续命,说不定这境界还有提升机会。
  他就要把段月洲从人群里拉出来,顺便借此机会把把他的脉象。
  不料才刚碰到衣袖,就被段月洲狠狠甩开。
  他眼神顺着两人的手向下,却看到了隐藏在段月洲袖内的银镯。
  他在段家待了大几十年,知那是何物。
  段家祖传遮掩修为的秘宝。
  段月洲带着它做什么?
  第4章
  段月洲心知自己反应过度,佯装理理袖子,遮掩好表情,主动问他。
  “这是发生了什么?”
  观云知不着痕迹地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太初剑宫的向时休死了。”
  段月洲心下一惊,猛地抬头,“在这里死的?”
  “还不能确定。”观云知合拢扇子,将其左右摇晃,紧紧盯着段月洲的表情,语气不紧不慢,“魂灯是二十年前灭的,尸体却是前几日才找着的。
  被扔在城外的山谷中,这猎户发现时,尸体已然溃烂见骨。”
  段月洲回头看了眼,天刑司的人围着这处民居,应是还想从猎户嘴里抠出些细节。
  “二十年才找到人?凶手肯定做了遮掩…”
  “确实是。他周身覆了层结界,阻隔了太初剑宫对他的追踪。”观云知和他一同走出人群。
  段月洲眼底突突跳,这人死在了桦清城附近,又加之剑宗那个小童的事情,让他有了种有事冲他而来的微妙感觉。
  因这向时休也是出了名的天生剑骨,正好比他小了个一千岁。也就是那近千年中唯一在玄初大比中获胜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