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见我了……”
  胸口喜悦地发出嗡鸣,是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尤丽丝冲出屋子,一路小跑,逆流而上,到小溪的源头——也是林洁妮栖息的地点而去。
  她以为漆黑的天鹅会在那里从容地踱步,时不时踏进溪流划水,时不时探出脖子,看向她的方向。
  可是,等待着她的,只有一片朦胧的白雾,和掩盖在白雾之下的、一潭凝固的死水。
  脏污的水阻碍着她的去路。
  “这里就是尽头吗?她不会在这里的。一定是搞错了。”
  天色已晚,夜空黯淡无星。
  尤丽丝知晓,林洁妮是爱干净的天鹅,眼里容不得一丝污秽。
  她着急起来,拎起袍子的角,涉水走过漂浮着绿藻的黑潭。
  水淹没了脚踝,浸透膝盖,再慢慢地、慢慢地漫过腰肢,最后来到了尤丽丝小巧的下颌。
  冰冷的潭水带来了深入骨髓的寒气,使人手脚僵硬,举步维艰。
  “林洁妮,你在哪儿?我来了,我来赴约了!”
  没人听得到的地方,尤丽丝高声叫喊,在荒凉的夜晚却连鸟儿也没能惊醒一只。
  沉重的袍子拖累着她,注了水的麻袋一般,渴望将她拖入见不得光的深渊。
  “你在哪儿啊?天好黑,我看不见你!”
  尤丽丝清脆的声音,因为染上了焦躁,也因为音量抬得太高,显出一丝尖锐。
  尽管无比艰难,她仍然坚持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里跋涉,偶尔险些跌倒,口鼻呛了水,就会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咳……”
  “哇——哇——”
  乌鸦适时鸣叫,粗犷而嘶哑,与尤丽丝的咳声一起一落,演奏出阴森刺耳的乐章。
  倘若有死神存在,那祂降临的时刻,必然就会有这种恐怖的音乐相伴相随吧。
  “闭嘴,吵死了!”
  尤丽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仰头怒斥缺乏眼色的乌鸦。
  “哇——哇——”
  乌鸦仍在半空尖叫,不知停在哪根枝丫,又是以怎样冷酷的神态注视着下方尤丽丝的窘状。
  “说了不要叫了!你会害我的声音被遮住,让林洁妮听不到的!”
  尤丽丝抹去脸上冰凉入骨的水,勉强止住了咳嗽。
  乌鸦安静了。
  天边泛出鱼肚白。
  不知何时,夜晚结束,黎明初现,在水里泡了一夜的尤丽丝捂住肩膀,冷得发抖。
  啊啊,也许信是写错了吧。
  林洁妮好久没有回来,不知道,小溪的尽头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尤丽丝迟疑着,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寄希望于回到家时,第二封修正后的信件会如期而至。
  “你不等了吗?”
  有人叫住了她。
  她吃惊地回头,看到了一个裹着白袍子的女人,因为兜帽拉得太低,看不清脸,在忽浓忽淡的雾气中犹如若隐若现的女鬼。
  “你……指的是什么?”
  尤丽丝不明白她的意思。
  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比昨夜的乌鸦更加低沉凄凉:
  “你爱的黑天鹅,不等她了吗?她就在那里,就在小溪的对岸呢。”
  惊喜的感觉,如同烟花在脑海中迸发,尤丽丝看着女人,已经不觉得她可怕了。
  她冲女人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没有你提点,我还一直没发现自己找错地方了呢。”
  女人苍白的嘴唇抖了一抖,侧身避让了她的礼节:
  “去吧。到对岸去。但是,你要记住,有些真相,还是掩盖在迷雾之中更好。至少,你能过得更加平静。”
  ……真相?
  女人的用词晦涩不明,令尤丽丝摸不着头脑。
  对岸是葱葱郁郁的树林。
  隐约能够看见,树林里有一间雅致的房屋。
  “那间屋子,怎么有点莫名的眼熟?就好像我自己搭建的那间一样……”
  举起手,在眼前圈成望远镜的形状,尤丽丝眺望片刻,想再和女人闲聊两句,请她答疑解惑。
  女人的身影却已化为青烟,在眨眼间消失无痕。
  第2章 荒废之屋
  ◎梦在继续,悬念也在继续。◎
  顺着白袍女人的指引,尤丽丝向小溪对岸的林间小屋走去。
  浓雾再一次将她笼罩。
  晨光穿透雾的间隙,形成模糊的光晕,令灰尘在其中起舞。
  “看不清……要是吹来一阵风,把迷雾吹散就好了。”
  尤丽丝极力睁大眼睛,透过迷雾凝视房屋的轮廓。
  她不很确定。
  但是,越是走近,越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像是这间小屋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出自自己的手笔。
  难道建造房屋的人和她心有灵犀,使用了同样的手法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们也算是素不相识的知己了。
  尤丽丝踩着鹅卵石踏过溪水,距离红砖绿瓦的小屋越来越近。
  光洁的鹅卵石冰冰凉的,得很小心地踩,才不会导致脚丫从表面滑落。
  溪水随着她的衣摆划过而溅起,将白皙的小腿泼上水花。
  尤丽丝打了个哆嗦,心想:
  林洁妮就在屋中吗?
  怪哉,天鹅会出现在没有水的地方吗?为什么她不在屋外的溪水里等待自己呢?
  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间,尤丽丝突然动摇起来,喉咙也挤出颤巍巍的呢喃:
  “林洁妮是只漂亮的……黑天鹅?”
  应该是没有错的。
  她记得那只傲慢的天鹅是如何梳理羽毛。
  但恍然间,她意识的一角,又掠过黑衣女人打理长发的画面。
  “是天鹅,还是女人?”
  她突然开始怀疑一切。
  回忆的根基随之波动。
  恰在此时,迷雾散去,为她指路的白袍女子又出现了。
  “你所说的真相,是指什么?”
  尤丽丝迫不及待地向她发问,就如溺水之人紧紧地抓住唯一的浮木。
  女子不语,只将手指向小屋的木门。
  那间新搭建的整齐房屋,突然变得破旧而灰暗,仿佛经年历久,被岁月苦熬出朽木的腐味。
  青苔攀爬上墙,把油腻的红墙侵染出潮湿的绿意;点点脏污在砖瓦的缝隙蔓延,是疯狂滋长的黑色霉斑。
  “变样了。刚刚还是栋新房子的。”
  尤丽丝后背发凉,扭头看向白袍女子,露出求救的神色。
  她疑心自己被时空乱流卷到了另一个世界,多年后的世界。
  白袍女子似乎是笑了。
  挡住面容的兜帽之下,传来了闷闷的笑声。
  “你笑什么?看到这种景象,我是不可能不害怕的呀。”
  尤丽丝感到脸颊发烫,手心也出汗,是羞窘顺着心脏制造的血液流向全身。
  她目露责怪,很不高兴女子表现出一副看笑话的态度。
  女子却忽然温柔体贴起来,先一步走到木门前,素手握住把手,为她把门打开。
  那只素白的手也很眼熟。
  尤丽丝抬起自己的手,对比着她的手,心中生出不可思议的猜想。
  碎片化的记忆涌入晕眩的头脑。
  “你……是我吗?”
  尤丽丝抱住自己的头,在原地蹲下,发出怯懦的声音。
  “进来吧。都到这一步了。你不是那么软弱的女孩,对吧?”
  白袍女子摘下兜帽,嗓音也变得清亮。
  她鲜红的眼眸如同红宝石,垂至腰间的白发如同堆积的雪。
  那副长相,那清冷通透的声音,和呆愣当场的尤丽丝一模一样。
  她就是尤丽丝本人。
  但在场的不只有她们两个尤丽丝。
  “我好爱你,我好爱你……”
  屋里也传出尤丽丝自己的声音,正迷乱而痴狂地对某人诉说爱意。
  “进去吧。”
  呼应着那道呓语,白袍女人邀请另一个自己走进室内查看真相。
  “不、我不要——”
  不能接受即将到来的现实,尤丽丝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推进了屋子。
  白袍子的她消失了。
  屋里也没有第二个她,只有放在桌上的一本精装绘本,不断吐露她的低语:
  “我好爱你,我好爱你……你点燃了我的爱情之火,是照亮漆黑前路的热烈火焰……有了你,我才明白什么是幸福……”
  “那个绘本,是我经常读的,人与天鹅的故事……
  人类与天鹅交好,却被天鹅抛弃,只能独自留在她们分别的地点,默默追忆……是那样一个悲伤的童话。”
  尤丽丝踌躇不决,但当发现木门在身后锁死、自己已无路可退,她还是握紧拳头,鼓气似地深呼一口气,大踏步地向那本书走去。
  绘本是翻开的。
  配色一眼望去便知是她日常捧在手里的那本,书页的边角已经被她摩挲得卷翘发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