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草帽人说她这么文弱,手无缚鸡之力,讨论什么战场事宜。
  她会回复:“君既然如此四肢发达,何故,所钓之鱼只有手指长宽?”
  草帽人在接受到这个评价后一蹶不振,在下一篇回复的反面上写:“你这个坏人。”
  想到这里,沈长胤笑了笑,草篓中健壮的鲢鱼用力地摆了摆尾巴,她不得不用两只手才能拎得住。
  在她身后,一根翠绿的芦苇上用鱼线绑住了一张新的纸条,上面用优美的正楷写着:“即将院试,舌战暂休。”
  过了两天,她重新回到这里,水坑里依然有新的鱼,芦苇上多了一张新的纸条,言简意赅地写:
  “好,祝君高中。”
  芦苇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沈长胤提起细细的鱼线,发现下面缀着一块浓黑的墨。
  闻了闻,墨中还散发着清香,是上好的松烟墨,上手一摸便知道价格不菲。
  如若这墨是别人送的,她大约会愤而拒绝吧,可这一次,沈长胤却笑了笑,将松烟墨在自己手心里抛了一抛。
  给即将科举的学子送墨,再合适不过了,她接受了来自草帽怪人的这份祝福。
  心想,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要参加科举。
  这样想着,她回了城,开始复习,在考试结束前再也没有去过城外。
  前段时日变卖草帽怪人给她送的鱼得了一些钱,买了基础的米粮在家中,所以她也不担心生计,只专心复习。
  出了贡院当天,她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有放下,就直奔茶楼,向老板借了纸笔,坦然地坐在一楼大堂中央那个草帽怪人最喜欢坐的位置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页策论,贴到了公告板上。
  她往后退了退,用严苛的眼光审视了自己的字迹,而后思维发散,漫无边际。
  也不知道草帽这个人最近在做什么?
  *
  谢煜在想沈长胤。
  她躺在王府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
  这次梦真的好长啊,她有点想沈长胤了。
  她试过好几次忽然向后倒去,试图利用失重感让自己被吓清醒、从梦中出去,结果除了重重地砸到枕头上外、毫无所获。
  大约是自己的身体还没有醒,所以她醒不过来吧。
  她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通过敞开的门,她望着自己客厅里的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养了三四条她亲手钓上来的大鱼,还有一条发生了基因突变、色彩极为鲜艳的野生锦鲤。
  她的钓鱼神功已经大成了。
  无敌是多么的空虚,多么的寂寞。
  现在的她从自制鱼饵、到自制鱼竿、到改良鱼线、再到设计时尚浮标,全都可以亲力亲为,水平直逼大师。
  实在是没什么可玩的了,除非未来开辟海钓新路线,否则她已经对淡水钓鱼失去兴趣。
  翻了个身,她想着,不知道那个姓沈的考试有没有结束,和她打口水仗还是挺有意思的。
  又自信起来,觉得自己这回在梦中极大地锻炼了口才,等醒了之后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常常被沈长胤给噎住了。
  当天下午她就去茶楼看了看,果然,对方已经结束了考试,重新贴上了新的策论。
  谢煜看完了,准备回家写回复。
  回去的路上熙熙攘攘,她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小孩的母亲连忙赶到和她道歉。
  她摆摆手:“没关系。”
  可小孩母亲依然催促小孩亲自说道歉。
  小孩嘴一扁:“但今天是我过生日!我!”
  眼瞧着她的眼睛里眼泪打转,谢煜赶紧说:“真的没事,祝小朋友今天诞辰快乐。”
  就赶紧走了,脚步越来越轻快。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沈长胤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她可以在梦里做实验,把上次没烤成的蛋糕烤出来,把奶油也搞出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就在一边烤蛋糕一边和那个沈姓青年的论战中度过,她依然偶尔去河边钓鱼,每次也都会把鱼放到水坑里,只不过频率维持在了很低的,七天一次。
  渐渐的,她与‘沈庚戌’逐渐达成了统一。
  ‘沈庚戌’开始逐渐承认酷刑没有那么大的效果,反而会带来更多的负面效果,比如会让酷刑实施者也遭受心理上的折磨,比如会让战场上的罪犯更不容易投降,等等。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没有监控、dna、互联网等技术存在的古代,破案和获取情报都有其难度,对于囚犯/战俘的物理刑罚一时半会儿依然无法退出历史舞台,只能说尽量不让这种刑罚演变为过于惨无人道的纯折磨手段。
  两人的互相妥协让在公告板前追‘连载’的看客们极为不满,她们还等着这两人分出个高下死活呢,怎么和解了?
  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jpg。
  但不管她们怎么想,这两人都开始逐渐理解对方,甚至开始商讨该如何缔造一个正确、有效、可逐步改进的刑罚系统。
  ‘沈庚戌’提出,可以建立专业的审讯人员制度,对这些审讯人员进行专业的培训,并且在重要的战俘审讯中,采取异地调用审讯员的制度。
  意思就是,如果审的是西北的外敌,就要从内陆调取审讯员过来进行审讯,因为西北本地的审讯员和这些外敌有着血海深仇,审讯很容易变成只以打击报复为目的的个人情绪发泄,而不是以获取情报为目的的必要手段。
  谢煜同意了这一观点,补充说在对这些审讯人员的培训中应当增加大量的心理学知识,教会她们刚柔并济,寻找战俘的心理弱点,她还举了很多类似于‘囚徒困境’的例子。
  两人最终达成了一致。
  沈长胤向茶馆的老板要了一份纸笔,写了一篇详实完整的策论,却没有贴出去,而是留在了柜台上。
  第二天,谢煜接过这篇策论,开始进行自己所需要的修改。
  第三天,由沈长胤将集合的两人观点精华的策略重新誊写了一遍,张贴到公告牌上,名为《刑论》。
  这篇策论一出,就吸引了极大的关注,以几乎无法攻击的逻辑、翔实严密的论证说服了所有人,基本统合了支持酷刑派和反对酷刑派双方的观点。
  看客们一时间争相观看,把茶楼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催生了代为抄写《刑论》的临时职业,会有家境贫寒的书生把这篇文章抄写出去,卖给别人,人们都争相购买。
  连不少书院的老师都买了这篇策论,作为教材讲授给自己的学生。
  一时间还真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历时数月的一个问题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所有人都觉得在下一个辩题出来前,这两人都不会在公告牌上发布言论了。
  还有人可惜着,说以后看不到那种攻防激烈严密的辩论了。
  却没想到,第二天的公告板上依然多了几张熟悉的小纸条。
  看客们:“?”
  不是,你们二位不是都得出结论了吗,还写什么呢?
  凑近一看,发现双方把这里当成信息交换中心来用,根本不讲正经事,只是一个自信明了一个委婉的商业互吹。
  沈说你得科举,否则国家会失去重要的人才,是官府之失,也是你个人的失德。
  看起来是在说这个草帽怪人没有德行,不想报效国家,但大家看着看着,都琢磨过味来。
  这不是夸对方才能无双吗?
  草帽怪人又说,虽然我们俩最后达成了一致,但我还是觉得你对典籍的引用太过频繁了,很有可能让普通人看不懂。
  众人看着看着,都沉默了。
  一个书生大胆发言:“她是不是在说这个姓沈的太厉害了,我们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境界?”
  众人点头,众人愤怒。
  第二天,当谢煜来到公告板前的时候,发现在原来那块大的公告板旁出现了一个小的公告板。
  上面用大字愤怒地写着:“说情谈爱,请来此处。”
  怕两个人没有自觉,下面还有小字写了两个人的绰号。
  ‘沈庚戌’‘草帽渔人’。
  竟然都觉得这两人如今已经书通款曲,情投意合了。
  谢煜一开始只觉得好笑,乐了一会儿。
  后脑却忽然一个激灵。
  她脸色变了,急匆匆地跑回了王府,要了一碗冰水,把自己关在书桌前。
  怎么会有人觉得她和那个‘沈庚戌’有情爱?
  是她们想岔了,还是自己越界了?
  她看着院子中摆着的数个用来给沈长胤做蛋糕的炉子,颇有些不安。
  想见沈长胤的感情达到了顶峰。
  她呼出一口气,先决定,在这个梦醒之前,不要再和那个‘沈庚戌’交流了。
  然后决定,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从梦中先醒过来。
  她想拥抱一下沈长胤。
  她在地面上铺好了褥子,坐在椅子上,重心向后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