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谢煜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甲将掌心掐得发白。
  “松开手。”沈长胤伸手在梳妆台里取了一支绿色的簪子,看了一眼她的手心,让她松手。
  “我觉得这很难做到。”谢煜轻轻地说:“有人为了保护我而直面危险。”
  “你因为做被保护的人而心神不宁,但我知道你愿意为了保护别人而面临死亡。”
  沈长胤将她的一绺头发握在手心:“在那种时候,你要对被你保护的人有什么样的要求呢,只有世间无一的圣人才值得你的保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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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煜并没有想过这件事。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沽名钓誉、高估自己价值的人,也充满了低估自己价值、常常觉得自己不值得的人。”
  “但不幸的是,后者并没有比前者更加高贵。”
  一个简单却利索、适合谢煜的发髻渐渐在沈长胤的手中成型,她说:“圣贤书永远在教人谦逊,甚至于到了今日,不会读书的农家也要教小孩学会藏拙,受到夸奖要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只是上神保佑。”
  “但这并不是一种道德。”
  她看了看窗外,侧耳,倾听到了几个熟悉士兵的喊杀声,垂下眼睛,将绿色的发簪插进如乌云一般的头发中。
  她微微弯腰,将下巴放在谢煜的肩膀上,与谢煜一同看着镜子里的青年,像是某种能够蛊惑人心的精怪:“如果接受某种力量意味着你可以为别人做出更多的事情的话,不接受这种力量是否可以被称为不道德?”
  谢煜没有回答她,没有与镜中的沈长胤与自己对视,反而将视线越过镜子,落在了白蒙蒙的窗纱上,试图看到窗外在发生什么。
  无端想,如果沈长胤去传教,应该也会是一把好手,邪.教教主之类的。
  窗外的声音渐息,老金很快进来汇报:“大人,人都拿下了。”
  沈长胤抬头:“伤亡几何?”
  “托大人上次给我们的好盔甲的福,今夜只有几个受伤的,没有丢了性命的姐妹。撒点军医给的药,包个纱布,过两天又是一个好女郎。”
  沈长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沉声道:“走吧。”
  谢煜也跟在她后面出去。
  已经有士兵将刺客的尸体拖到院子中央,整整齐齐地放好,像某种大通铺。
  院子里的士兵们都互相说笑着,也没去管刀上流下来的鲜血,有几个受伤的士兵带着自豪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说:“这是老娘的成果。”
  见沈长胤和谢煜出来,气氛又是一阵热烈,她们都站起来,声音洪亮,又中气十足地喊:“大人——!”
  “按惯例来,该领赏金的自己去找老金登记。”
  沈长胤说得简单,却激起了一大片欢呼——!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老金朝她们挥挥拳头,笑骂:“到现在还不散场,不就是等沈大人这句话吗?”
  “好像没有沈大人这句话,我老金就会把你们的钱给眛了一样。”
  “都滚蛋吧,除了今夜值守的人,其他人有伤的治伤,没伤的滚去吃饭。”
  士兵们发出一阵嬉闹,勾肩搭背地走了。
  “好好调查,今夜之事应当与我们之前在查的茗烟楼有关。”沈长胤将谢煜给她的二公主的钱袋又扔给老金:“看看这里面能有什么线索,查到之后想办法扔回二公主府里。”
  “好嘞。”老金答应了一声,又很快招呼士兵开始搜尸,尽量找到线索。
  “三殿下。”沈长胤又转向谢煜:“您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谢煜皱着眉头,看着士兵们笨手笨脚地,还破坏了许多可能线索,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她深吸一口气,对沈长胤说:“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随后认输一般,呼出那口气,转头朝着院子中大喊:“都停手——!那个人,你给我把人家的膀子放下,都是证据,不要破坏证据!”
  她冲下去就开始教学搜身的正确方式。老金顺理成章地就将指挥权交给了她,悄悄走回沈长胤的身边。
  “我们三公主啊。”老金年纪也不小了,40多岁,家里有个和谢煜差不多大的女儿,此时也没有对什么皇家血脉的尊崇,只像个普通的阿姨一般感慨:“虽然天天说着自己不愿意做这个、不愿意做那个,但是对被划分到自己范畴内的东西,都很认真的啊。”
  沈长胤望着院中——谢煜蹲在一具死士的尸体旁边,正在做范例教学,声音很大,将每一个细节都说清楚了,恨不得让这些士兵做笔记。
  “嗯。”她点点头。
  没过多久,谢煜就发现了一些线索,冲进屋里把自己的小本子掏出来,开始记,一边调查一边记录。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她终于调查完了,让人把尸体都拖下去,把院子重新清理一遍,这才带着本子重新来找沈长胤了。
  那时候沈长胤已经在用早膳了,她啪一声把本子拍在桌上。
  “有几条线索!”
  “从身上的茧子来看,这群人的武功都是同一个路数,而且是童子功,肯定从小就被聚在一起练习。”
  沈长胤点点头:“大家族的死士通常都是如此。”
  “从五官特征来看,她们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住得非常近。”
  在古代,人口迁移还并不算频繁,这些人的面部特征呈现高度的一致性,极有可能来自某个与外界交流不多的、封闭的地区。
  “在此基础上,我还发现她们身上都带着同一种类的干花。”谢煜翻开本子里的干花给沈长胤看:“看起来像重瓣梨花,但是京郊附近都没有这种花,我刚刚已经出门找几个花商问过了。”
  “而且从花瓣的色泽来看,这批花是同一时间采摘、又同一时间制作成干花的。”
  她推测:“这群死士极有可能来自相同的地区。昨夜的幕后主谋,长期习惯于从那个地区招募幼年的有天赋孩童去训练,这批花应该是这群死士的村里人共同向她们寄出的,是对在外‘务工’的孩子们的祝福。”
  “找到有这种梨花的地方,我们就离幕后主谋不远了。”
  沈长胤伸手接过干花,打量了一会儿,说:“不可能是光明正大的招募,也不可能是招募有户籍的良民,否则是守不住消息的。”
  “隐田、隐户。”她画出重点。
  “我会派人去调查这些花的产地的。”沈长胤将干花收好,又招招手喊侍女过来:“给三殿下上早膳。”
  谢煜也不客气,一大早就吃肉也不嫌油腻。她忙了大半夜,看了许多具尸体,现在正是胃口好的时候。
  沈长胤起身:“不过你要多等一等,我们的定亲宴在即,如今不宜大动干戈,调查只能悄悄地进行。”
  谢煜沉迷于瘦肉粥,只顾着点头,余光瞥见沈长胤应该是要回房了,连放下碗的时间都没有,挥了挥贴在碗边的三根手指,表示再见。
  沈长胤回了房间,视线下意识地往窗边的玉兰花望去,发现昨日的小花苞今日已经盛开了不少。
  可昨日开得正好的花今天就开得有些过于盛了,甚至掉了两片花瓣。
  沈长胤走近,捡起地上的花瓣,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玉兰花好似比昨夜收到的时候少了根细小的枝条。
  大约是回家的时候碰掉了吧。
  她轻微叹气,将花瓣随手扔进花瓶里,粉色的玉兰花瓣像小小的船,在水面上漂浮。
  小贩说得没错,真花容易凋零,确实不如绒花适合祈福。
  也没什么,她本就不信这个。
  所谓福气、幸运,于她而言,早就没有意义了。
  连定亲这件事,都被她与谢煜破坏了所有的氛围,只当成一个合作来处理。
  她摇摇头,拿好公文,出了门。
  定亲宴就在几日后,又有暗地里的调查要继续,自那天早晨后,她也就没再注意过那瓶玉兰花。
  直至四天后,定亲宴当天,按照谢氏皇族的习俗,要先去陵山拜见各位先帝,并且祈福。
  清晨,沈长胤换好衣服,正预备出门与谢煜汇合。
  余光掠过房间一隅,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那枝已经该开败的玉兰,被人悄悄地换成了几株开得正好的樱花,在春日窗台上静静地接受着阳光。
  沈长胤走近,不出所料地发现,其中一株樱花也被折了细小的一枝,露出青绿色的树皮。
  有人在偷偷用这一小枝的花,判断什么时候该给她送新的花。
  【作者有话说】
  来了!我改下错别字。
  第23章 从祭祀到出血
  ◎二合一,补更。◎
  沈长胤静静地看着樱花,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在窗边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地变暖。
  “沈长胤——!”谢煜远远地站在堂屋里喊她,雀跃:“要走了,今天还要去南山呢。”
  南山是谢家历代皇帝埋骨的地方,上面有很大的一个宗祠,日常由多位大祭司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