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太子死后,灵魂即刻被人挑出来做成了魂灯用以续命。三年了,困在灯烛里的魂魄早就变得稀碎,如今即便是道仙来了,也无法完整拼凑出太子的魂魄。
  三魂七魄已散尽,永世不再入轮回,秦墨书就这么彻底消失在世上了。
  “小殿下……”
  洛卿龄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秦砚珩,她坐在他身侧,二人肩膀不过一拳头的距离,不知何时她早已习惯与他亲近。
  半个时辰内二人从神岭的石洞回到了刺史府,一路上秦砚珩低落的情绪洛卿龄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太子死因大白,父亲当年的战事亦有蹊跷,她根本顾不上自己对秦砚珩的心思。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她都不会扔下秦砚珩,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些事情——毕竟,从曲江宴当夜二人相识以来,他从未与她分开过。
  待解决了太子和父亲的事,若秦砚珩有别的喜欢的小娘子,她便放他离去。
  到时,她可以回到自幼生活的边疆,与父母一道生活在一起,至于她与秦砚珩在京城的这段时日,便当做一场梦罢。
  身侧,秦砚珩攥紧的拳头抵在桌面上,面前魂灯未燃,太子仍有一分魂魄藏在里面,可即便招了魂,太子的意识早已消散,无法说出当年的真相。
  “那群人,真是可恶至极!”秦砚珩指甲陷入肉里。
  洛卿龄不语,看着秦砚珩泛白骨节半晌,犹豫着动了动指尖,却迟迟不敢将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
  即便她并未存有旖旎之心,她只是想要安慰他。
  指尖轻点他的拳头。
  洛卿龄承认自己抱了一点以柔克刚的心思,她偷偷瞟了一眼秦砚珩,指尖轻放在他泛白的手骨间,轻轻点点。
  大手忽地一翻,猛然攥紧她的手,力气之大,让人无法挣脱。
  他……
  洛卿龄眼睛蓦地睁大,心中怦怦直跳,她抿唇又看了秦砚珩一眼。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应当是伤心过度想要寻求些安慰罢,也是,她从未见过秦砚珩这般颓丧,此刻他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洛娘子。”秦砚珩声音有些沙哑。
  “嗯?”洛卿龄温声回答。
  秦砚珩轻叹一声压下心头的悲痛,他侧头看向她,脸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盯着她半晌,而后缓缓道:“本王会派玄影护送洛娘子回京,你放心,玄影定会护你一路平安回到洛府。”
  “小殿下这是何意?”洛卿龄心一沉,预感不好。
  “待天明之后,你便沿水路北上直至……”
  “秦砚珩你说清楚!”
  洛卿龄瞪着眼睛打断他,眸光颤动,眼眶逐渐升起一阵热意:“在神岭时你还说不想与我分开,眼下又让玄影带我回京……小殿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斗转星移,永不分离是你说的,让我一人独自北上回京也是你说的,我是一个物件么?任由你差遣?”
  “秦砚珩,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太子被做成了魂灯,也明白你对凶手的痛恨,可我早就说过此番南下我也是为了我父亲而来,我不只是陪着你来寻人的,我也要救我父亲!”
  洛卿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欲要将手从秦砚珩的掌心抽出来,谁知秦砚珩收紧手指不让她动弹半分。
  他倾身抱住她,薄唇在她耳边轻轻回答:“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秦砚珩声音低低,“我没有想要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我只是太过担心你的安危。”
  “有你在,我不会出事。”洛卿龄双手回抱秦砚珩,将脸埋在他的前襟,感受着那道熟悉的清香。
  不知不觉,她早已习惯了秦砚珩的气味。
  背上结实的手臂渐渐收紧,那双手似是要将她揉进怀里,洛卿龄也没有挣扎,任由秦砚珩埋在她的脖间深吸。
  她不知道秦砚珩如今对她是何心思,但那都不重要,眼下最主要的是找到离火箭背后的人,替太子复仇,替父亲伸冤。
  “接下来的路很危险,洛娘子确定要与本王一同面对么?”秦砚珩哑着声音问道。
  洛卿龄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眼下魂灯续命一事已暴露,太子死因浮出水面,杀害太子和污蔑洛将军的不知是不是同一人,但能确定的是,背后定与离火箭脱不开干系。
  打草惊蛇后,留给他们寻找真相的时间不多了,她和秦砚珩须得在背后之人动手灭口之前,找到始作俑者。
  三日后,饶城。
  车轱辘渐渐止住,一辆装潢极其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前,布帘晃动,不知里面是何人。
  “文牒呢?没有文牒还想进城?”
  一名官兵持刀走上前,刀柄一横,他正要撩开车帘,却见一双修长的手从里探出,两指间夹着一张通关文牒。
  官兵看了那双极为贵气的手一眼,而后退开两步仔细观察眼前这辆毫无身份的马车,他嗤笑一声暗道又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那双手一看便知以前定是过好日子的。
  可贵公子如今不还是像平民百姓那般等着他审核文牒才能进城?
  官兵翻了个白眼,一股蔑视感油然而生,他不禁挺起腰杆,从那双手中扯过文牒,甩了甩上下左右仔细研读片刻。
  原来是泗安州衡家的公子。官兵用鼻子哼了一声,摊开文牒继续看下去。
  听闻这个衡家曾经是朝廷钦点的盐商,去岁因贩卖私盐被圣人重罚万金,衡老爷掏空家底才勉强付完了这笔罚金,而自己却还是下了大牢,衡家此刻想必已是人财两空。
  马车里的这位衡公子过去仗着自己富商之子的身份,日日在街头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如今名声已如过街老鼠一般恶臭。
  不过这衡公子不在泗安州城内好好呆着,跑来饶城作何?
  官兵继续往下看,文牒上还有一名女子的信息——是衡公子的正妻。
  无名无姓,只有衡氏妻三字。
  罢了,不过一个小娘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行了,放他们过去罢。”官兵将文牒往车帘下一扔,扬起下巴示意车夫赶马进城。
  也是,过几日便是饶城郭县令的生辰,衡家定是要过来巴结巴结的,毕竟郭县令前不久刚从京城赴宴归来,如今除了郭县令外,江南道百里内还有谁能替衡家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衡公子带着妻子在这骨节眼上来饶城,任谁都会往这方面想。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径直朝郭县令的府邸走去。
  车内。
  洛卿龄扯了扯身上的纱衣,面露难色,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阖眼假寐的秦砚珩,后者翘着脚神色自然,丝毫没有换了个身份的不适感。
  食指挠了挠脸颊,她有些尴尬。
  先前玄影查到父亲当年误杀的那位高斥候,其后人突然出现在饶城内,于是二人为了节省时间,索性以泗安州富商之子衡扬的身份秘密进城。
  至于洛卿龄,秦砚珩原话是这么说的——
  “衡扬虽然纨绔了些,但却是个出了名的宠妻怪,日常能贴着爱妻就绝不离开半步。本王以衡扬的身份进城,若不带着爱妻,势必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不过你放心,本王早就派人探查过一番,衡扬的正妻名字里恰巧有个卿字,待你我二人化名为衡氏夫妇后,你唤我衡郎,我唤你卿卿,我们形影不离,定不会叫人疑心。”
  真是不要脸!
  究竟是衡郎还是珩郎?这人莫不是借着化名的由头与她说笑罢。
  洛卿龄暗自闭了闭眼,不想回忆秦砚珩说这番话时那没脸没皮的模样,而后半睁着眼假意开口,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小殿下……”
  少年缓缓抬起眼帘看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含笑,洛卿龄即刻明白他的意思。
  “衡…衡郎?”洛卿龄迫于压力改口。
  “嗯。”秦砚珩嘴角一勾,笑着看她。
  他真是太得寸进尺了,怎的答应得这般自然?洛卿龄哑音。
  “卿卿要早些习惯,否则往后在人前露出了马脚,那可就不好了。”秦砚珩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嘴又补一刀,只见他双手搭在脑后朝椅背一挨,翘着脚挑眉笑笑不语。
  “……”
  行,不就是唤他衡郎么,这有何难?反正是衡郎又不是珩郎,她在害羞什么呢!
  再说了,秦砚珩现下又不知道她喜欢他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衡郎,这饶城虽说不大,人口却也有几十万,我们该如何海底捞针找到高斥候的后人?”洛卿龄心一横,说得异常干脆。
  秦砚珩点了点头,一脸对新称呼十分受用的样子。
  他承认自己让她唤他衡郎是存了些私心,这几日套着衡扬的身份,他定要好好听听洛卿龄“珩郎长,珩郎短”的话,她声音柔软,简直叫到他心里去了。
  “两日后是饶城郭县令的生辰,这段时日江南道内各大官员富商都会来庆贺,我们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