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只手伸了过来,神智涣散中,景濯看不清那张脸,只闻到一股让他觉得异常熟悉的气息。
  她是……
  九幽横生的瘴气中,有人背着景濯,艰难淌过湖泽,从追兵和凶兽中杀出一条血路。
  素色袍袖被血染红,最初是景濯的血,后来有其他拦路神魔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连亲族都放弃了他的时候,她却不惜以命相搏,跨过山海,为他求一线生机。
  在她放下景濯时,陷入数日昏迷的景濯似有所感,他睁开眼,能看到的仍旧只是模糊光影,怎么也看不真切。
  染血的身影起身将要离开,景濯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挽留什么,那片衣角却从指尖滑落。
  不过随着他的动作,腰间所系佩玉松脱,在她无知无觉中落入景濯掌心,沁上一点血痕。
  夜色中,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数万载后,同一枚佩玉穿过岁月重合,景濯看向手中,神色显出异样柔和。
  凝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白玉经时光打磨出温润光泽,看得出一直被小心收藏。只是任凝光怎么看,这也只是枚用作装饰,无甚特殊效用的佩玉,不知道景濯为什么会这么看重。
  她又看了看景濯,打量两眼后,忍不住道:“师兄,你的表情看起来真诡异。”
  景濯笑意微顿,他小心收起佩玉,面无表情地看向凝光:“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实在妨碍他心情。
  凝光无辜地眨了眨眼,她虽然讨打,但并不想真的挨打,于是在嘴上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这就闭嘴。
  第二十章
  “逢夜君——”
  神族跪坐在桌前,霜发如雪,眉目间透出难以言说的冰冷。
  听完侍从来报,他神情不见什么变化,手中茶盏却在不知不觉间化为齑粉落下。
  无形威压蔓延,候在身旁的侍从连忙低下头,只觉心惊胆战。
  神尊对昔年旧事,竟还未释怀。
  就在厅内陷入近乎凝滞的死寂时,女子穿过回廊行来,在门边俯首,像是有什么事禀报。
  直到得了白发神族抬手示意,她才低声开口,语气恭谨:“赤羽君传讯,请神尊前往一叙。”
  而除了他以外,赤羽君还邀了诸多与他还算相熟的神魔仙妖作陪,要在幼子满岁宴前一聚,不知是作何打算。
  不过这等场面,却是火雀这等依附于毕方的小族无关了。
  丹穴山客舍中,翎羽凌乱的火雀从低空扑落至庭中,头上不久前才被啄秃的地方还没长好,身上眼见又掉了不少。
  他用鸟喙梳理着翅羽,还没将自己收拾好,就被自庭中走过的少女撞了个正着。
  “炎遗,你怎么又去胡闹了!”容貌明丽的少女见他模样,横眉倒竖,怒声质问道。
  炎遗连忙化作人形,只见他相貌与这说话的少女像了足有七分,正是同窝而生的亲姐弟。
  “说了多少次了,此处是丹穴山中,如今各方大能前来,你切不可妄自行事,为族中招祸!”少女扬声斥道,“你都当耳旁风了不成?!”
  炎遗连忙想躲,却被她追得上蹿下跳,最后还是让少女拎住了耳朵。
  眼见躲不了,他只能连声求饶,口中还强自辩解道:“阿姐,都是那些青鹮先挑的事儿,不能全怪我啊!”
  这回负责安排客舍的凤族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让早有宿怨的火雀和青鹮两族挨着住下了。
  无论火雀还是青鹮,委实都不算什么大族,也就没敢向凤族要求另换个住处,想着不过数日时光,忍一忍便是。何况主动去寻凤族换了住处,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了对方,绝不能做这等弱了声势的事。
  两族本就早有恩怨,如今每日出入都能碰上,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也就成了常事。
  被狠狠教训了一通,炎遗揉着自己通红的耳朵,阿姐下手可真狠。
  见少女消了气,他又讨好地凑上前,同她道:“叫那些青鹮从前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不过是族女做了孔雀长老的弟子罢了,又怎么比得上少族长?如今有机会,总要打压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
  “少族长有幸得入紫微宫,待来日他修行有成,叫这些青鹮只能为我族从属!”
  闻言,少女也隐约露出笑影,身为火雀族少族长的乌樵能入紫微宫,实在是件令阖族上下都为之自傲的事。
  她也没有揪着方才的事不放,示意炎遗变为原形,亲手为他梳理起凌乱的翅羽来。
  “赤羽君幼子的满岁宴便在两日后,你这两日就不要再四处乱跑,只等着赴宴便是。”她一面动作,一面又告诫道。
  如今各路前来赴宴的贵客都先后到了丹穴山,阿弟若是无意间冲撞了什么大人物,火雀族可未必能保全他。
  “我这不是想找找陵昭在哪里吗……”炎遗嘟囔道,他其实也不是漫无目的地满山乱窜。
  听他提起陵昭,少女动作一顿,显然对陵昭也并不陌生:“你寻他做什么?”
  “当然是问问他近来可好,又为什么会离开章莪山,来了这里。”炎遗理所当然道,“那日他跟着那位不知如何来历的仙长去见凤族巫祭后,就不见踪影。阿姐,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说来,昨日毕方鸟族也抵达了丹穴山,炎遗随族中长辈前去拜见,本想借机向身为毕方少族长的尧珠打听情况,但因族中长辈在,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这是丹穴山中,会出什么事。”少女摇头道,“难道凤族巫祭还会对他一个小辈如何。”
  如凤族巫祭这等存在,于这些火雀族鸟实在太过遥远,只有在盛宴上能远远见上一眼。
  “何况若真是凤族巫祭真要将他如何,你我便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说得也是,炎遗挠了挠头,口中叹道:“这么看来,陵昭还不如留在我族中,或许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陵昭同炎遗性情相投,对于他前去毕方鸟族,炎遗一直觉得颇为遗憾。
  “能在毕方少族长身边修行,对他原是好事,这还是连乔姑姑为他向族长求来的。”少女说着,眼睫颤了颤。
  炎遗也知道她说得不错,不由感叹道:“连乔姑姑待陵昭也是真好。我记得当初就是姑姑将他从凡人王朝中带回来,当亲儿子一样养了这些年。”
  不远处,枝叶掩映,息棠屈腿坐在树上,听到这里时,神情略显微妙。
  只是听了炎遗这句感慨,少女却下意识道:“但他终究不是姑姑的亲儿子。”
  炎遗当然清楚这一点,乌樵少族长才是连乔姑姑的亲儿子,不过因他天资出众,自幼便离了生母,被带在族长身边教导。
  火雀族的少族长并不是族长之子,只是未出三代的血亲。
  少女想,火雀族庇护了他这么多年,他纵付出些,也是应当。若没有连乔姑姑,他混在凡人之中,连如何修行也不知。
  只是……那可是入紫微宫的机缘……
  再想到如今陵昭不知境况如何,少女不由有些心不在焉,手中失了轻重,引得炎遗传来一声惨叫。
  她回过神,看着手中被拔下的火红翎羽和双眼含泪的炎遗,也顾不得再想其他,手忙脚乱地安抚起自己的弟弟。
  树上,将他们对话尽收耳中的息棠若有所思。
  看来除了火雀族外,她也该去查查,火雀族这位少族长是因何得入紫微宫。
  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有别的机缘?
  说来,息棠已经许多年不曾与紫微宫有什么往来,虽同在九天,但紫微宫与丹羲境不相隶属,也就没有什么非要往来的必要。
  不过想过问紫微宫中的事,也不必息棠亲自出面,自有可代劳者。
  灵光化作飞鸟,掠入云霄,径直向九天玉霄殿而去。
  如今高坐于玉霄殿上的天族帝君,正是息棠的亲弟弟,苍溟。
  既是天君,要查明紫微宫中弟子来历绝非什么难事,想来不久应该就能有答复。
  至于火雀族相关种种,还是让凝光这个凤族巫祭来办更快。
  息棠到巫祭大殿时,凝光竟难得在干正事。
  手中翻阅着几卷玉简,见息棠前来,她竟像是有些意外。毕竟这两日都不见息棠踪影,她还以为她是在躲着师兄,是以连自己这里也不来了。
  “他还在浴火池中?”
  息棠在她对面坐下,却是先问起了陵昭情形。
  闻言,凝光飞快眨了眨眼,笑意如常:“在浴火池中待得越久,不正说明他资质不错,能得的好处越多么。”
  如果不是对凝光的性情有所了解,息棠就考虑真信了这话。
  在她无言的逼视下,凝光只将目光投向手中玉简,状似认真。
  见此,息棠发出了一声冷笑。
  凝光登时矮了两分,她从玉简后露出半张脸,讨好道:“既是你的弟子,我总不会害了他。”
  她可是送了他一份大礼,为此,便是冒些险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