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两息沉默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确一向喜欢年纪小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明明没漏听半个字,却什么也没听懂的长衡琢磨道。
  天上地下都知,魔族逢夜君和丹羲境上神是结了大仇的死敌,但长衡知道的却又更多上一点。景濯和息棠之间,着实不是简单几句话能说清的关系。
  景濯看着凝光,沉默数息,还是没忍住又开口:“她不是已多年不出丹羲境,怎么……”
  话还没说完,凝光已经率先中断了水镜传讯。
  她显然深谙说话的艺术,知道怎么最吊人胃口。
  景濯的拳头硬了。
  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什么都变了,她却还像当年在紫微宫一样欠揍。
  只是就算猜到凝光是刻意为之,景濯还是坐不住了。
  难道她当真看上了那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少年?他神色变幻,情绪难得有这样大起伏。
  原地站了片刻,景濯终于还是没忍住,顾不上再推衍什么,转身向殿外而去。
  还弄没明白是什么情况的长衡看着他的背影:“你不算了?”
  不是说这事儿很重要吗?还特意把他拽来护法。
  景濯没有回答,见他已经快走出天枢殿,长衡连忙问:“兄长,你要去何处?”
  “丹穴山。”
  西荒,凤族丹穴山。
  景濯清楚,如今就算他传讯,凝光定然也不会接。想将事情问清楚,便只有亲自去丹穴山一趟,当面见她。
  凝光为什么要故意引他前往丹穴山,景濯如今并不怎么在意,他满心只想着关于息棠和那少年的事,眼底闪过凶光。
  倘若她说了假话,便等着一身羽毛都掉光,做只秃毛小鸟吧!
  见景濯走路带风,片刻都不耽误便要往西荒去,长衡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他该说什么好?老死不相往来都四万年了,竟然会为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失了冷静。
  这话若是让景濯知道,便要纠正一下,还没到四万年。如今,是他和她不曾再见的三万九千七百三十二年。
  其实也不怪景濯会坐不住,在喜欢年纪小的这一点上,息棠是有前科的。
  西荒大泽之上,带陵昭乘着黑蛟渡海的息棠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有些纳闷地看了眼天色。
  第十章
  自认是一方大能的黑蛟此时正老实地为息棠充当着坐骑,还顺带了个陵昭当搭头。
  陵昭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混到让仙君境的大妖当坐骑的地步。虽然不知道息棠找他是为了什么,但上神有命,他这小身板也违抗不了,不如顺其自然。
  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呢,陵昭很是乐观地想道。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自从见了息棠后,重嬴就再也没有回应过他,让他担心是不是之前对抗先天异火的伤势还没有恢复。
  他当然不能在息棠面前暴露重嬴的存在,就算陵昭心再大,这点儿戒备还是有的。
  渡过大泽时,黑蛟忍不住转头回望自己的领地。想到自己前途未卜,这片大泽指定也保不住,一双硕大竖瞳泛起热泪,她干嘛要想不开招惹这么一尊煞神。
  只能说现在流的泪,都是当时脑子里进的水。
  眼前看见山林,在息棠示意下,黑蛟虽不解其意,还是听话地落在了丘陵上。息棠拎着陵昭自黑蛟背上落下,她垂首讨好地看向息棠,努力将功补过。
  陵昭没想到自己会在一条蛟脸上看出堪称谄媚的神情,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以黑蛟境界,一口吞了他都有余。
  一条殊无出身的黑蛟要修到仙君境界,其中如何艰难不必多说,也念在她还算识趣,息棠没有再计较之前种种。
  “往后行事自当小心,若是再有这等情况,你便未必有今日的运气。”
  待她话音落下,黑蛟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见息棠没有再理会自己,转身已经要离开,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举起前爪,躬身向息棠一礼。
  随即才潜游入海,在浪涛中失了踪影。
  “仙长,丹羲境上神为何要命你来找我啊?”跟在息棠身后,陵昭忍不住开口,语气很有些自来熟的意思。
  不过这个问题,息棠实在不好回答,只能含糊道:“上神自有上神的打算。”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怀疑你是我便宜儿子吧。
  陵昭又问:“那你和丹羲境上神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派你来?”
  息棠沉默:“……”
  这也是个好问题。
  见她还是不语,陵昭也不觉气馁,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我们现在是要去丹羲境?”
  “你的问题太多了。”息棠面无表情地开口,她道,“不如我们来聊聊你为什么要从毕方鸟族逃跑?”
  方才在章莪山中,陵昭分明是在挖坑跑路。
  陵昭立刻闭上了嘴,这回轮到他答不上来了。
  息棠嘴边噙着浅淡笑意,似有若无地看了他头顶叶片一眼,山风中,叶片摇曳,不知是在抖还是被吹的。
  深夜,山林中燃起篝火,四下一片静寂,只隐约听得低矮灌木中传来三两声虫豸嗡鸣。
  赶了几日路的陵昭躺在山石上,睡得四仰八叉,人事不知。
  他实在是很累。
  以陵昭如今修为,当然做不到如息棠一样不眠不休地赶路。
  于是在赶了七天七夜的路后,他抱住一棵树,说什么也不肯再起身。
  息棠终于意识到陵昭境界低到何种程度。
  也不能怪她之前没有察觉,她身边实在很久没有过修为这样低的存在,身在丹羲境中,修行个百载千载大都能有所成,至于不能成的,就早入轮回了。
  陵昭的情况,让息棠不由担心自己手中一时失了分寸,他就当场没了。
  累过头的陵昭已经完全察觉不到外界情况,事实上,在她开口答应休息一夜后,他立刻原地入睡,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卖了。
  火光下,息棠端详着陵昭,他浑然不觉,只有头上叶片僵硬地支棱着,战战兢兢地装着死。
  息棠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叶片,最后停留在陵昭脸上。
  少年脸上还未褪去稚气,但骨相神秀,隐约能看出将来长成时的出众容色。
  不知是不是错觉,息棠从中辨出了与自己肖似之处,隐约又还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
  但就凭这点相似,陵昭同真正的息棠站在一处,并不能立刻叫人看出关系。
  证明她清白的时候到了!
  对于自己和陵昭的关系,息棠仍心存怀疑,就算是感而有孕,她也不可能全无所觉。
  但在自己的记忆中,息棠没有找到任何有关此事的片段。
  枯枝燃烧的火焰声中,她向熟睡的陵昭抬起手,他头顶叶片随她的动作抖了抖,却终究不敢做什么。
  好在息棠并不打算对陵昭做什么,她只是需要借他一滴血。
  随着灵光没入,一滴鲜血自陵昭眉心浮起,散发着幽幽光华,最终向息棠飘来。
  息棠阖上眼,眉心浮起殷红印痕,神情在这一刻归于木然,让人轻易就能看出这具躯壳的异样。
  火光的阴影中,鲜血与这道殷红印痕相呼应,难以用肉眼分辨的气息化作丝丝缕缕的线交缠,在数息后相生相溶。
  琼玉花枝化身的傀儡体内有息棠一滴血,便是因为这滴血,她才能借用自身力量,正好也可以借此施展血脉术法。
  息棠睁开眼,眉心印痕隐去,脸上木然还未褪去,她面无表情地想,看来她是没什么清白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陵昭,的确是她的血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息棠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是直接问陵昭,大约也难以得到答案,他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出生前的事。
  息棠直直地盯着陵昭,他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显化成两片叶子的重嬴却感受到了莫大压力。
  他没看明白息棠做了什么,不过直觉地感知到了她是何等危险,绝非现在的他能对付,下意识装起了死。
  息棠不知这两片装死的叶子在想什么,只是看着陵昭,心情很是复杂。
  任谁突然多了个儿子,都会觉得心情复杂的。
  不过这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她要怎么告诉他这件事。
  天光大亮,陵昭一睁眼就对上息棠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吓得向后倒爬两步,随即才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情况。
  果然是有点儿傻,息棠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托着下巴想道,也不知是像谁。反正不是像她,一定是随了他或许素未谋面的亲爹,她心安理得地甩锅。
  陵昭没太看懂她眼里的意思,讪讪挠了挠头,举起手向息棠打了个招呼:“上仙?”
  干嘛这么看着他,就像他是什么珍奇异兽一样。
  “叫师父。”息棠开口,在苦思冥想一整晚后,终于决定还是暂时先和他维持单纯的师徒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