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声渐息,金乌西沉,夜色逐渐漫上竹林,鸣蝉声中,只见星河静默流淌。
  星光下,息棠终于睁开眼,璀璨星河于此时此境映入她眼底,无数星辰沿既定的轨迹交错,亘古不改。
  林中寂静,就如万载以来的无数个日夜,这样的安静,让她不由回忆起许多陈年往事。都说人年岁大了便容易追忆往昔,她大抵也是如此。
  息棠仰望着星夜,她曾经习过以星盘推衍命数的术法,但上神命数,绝非等闲能窥探,就算是她自己,如今也轻易不能算出自己的命数。
  她垂下眸,屈指在竹椅扶手上敲了敲,露出意味不甚分明的笑。
  就在她神思散漫的刹那,原本静默流转的星辰中,突然爆发出一道不容忽视的刺目亮光。
  息棠思绪一顿,猛地抬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
  这是……
  不过刹那,方才爆发的星光已经如流星飞掠,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但以上神修为,当然不会错过这点异样。
  此时息棠望着静夜星河,难得露出了茫然神情:“不应当啊……”
  虽只是一刹,也足够她辨别异象背后的含义。
  这好像是……子女星——
  子女星亮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身无修为的凡人也未必不知。
  她才与霁望讽言赤羽君抱窝生孩子,转眼这事儿便落到了自己头上。就算息棠活到了这般年岁,此时也生出措手不及之感。
  她究竟是哪儿来的子女?!
  ——天上地下都知,丹羲境上神活了九万余载,为种种缘故,至今仍是孤寡一神,连个暖床的对象都没有。
  第二章
  夜色笼罩西荒,孤月高悬下,幽深密林中忽然燃起冲天火焰。
  火焰在半空化作盛放红莲,像是要将整片密林都点燃,在这样的先天之火下,就算是天生火属的毕方鸟也难以抵抗。
  只见百余只化作原形的毕方祭起灵力,辟火的翎羽却还是被点燃,口中不由发出尖利啸鸣。
  在引火烧身后,他们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莽撞,但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数息,密林中的温度便高到连仙神也无法忍耐,振翅而起的毕方为火焰纠缠,尾羽才掠过枝头,就先后从空中坠落。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的少年趴伏在地,他并非毕方,身上隐隐散发出草木气息。
  汹涌火焰席卷而来,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就在少年与受困的毕方鸟都要被烈火吞没之际,他身上蓦地爆发出象征着无尽生机的磅礴力量。
  灵光中,近乎无穷无尽的藤蔓自他体内爆发,挟裹着暴烈威势,悉数卷向业火红莲。
  遮天蔽日的藤蔓与烈火成抗衡之势,一时竟不落下风,周围毕方鸟因此得了喘息之机,抬起头时,只见业火已经愈燃愈盛,顺着藤蔓挟裹向少年。
  少年身形没入烈火,夜色中,两道力量相持不下,将整座密林都化为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最后几条交缠的藤蔓凋零成灰烬,点燃密林的火焰也渐渐有了平息之势。
  被这两道力量对抗的余威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毕方终于解除了危机,恢复些许气力。
  为首者化为人形,少女发辫中夹杂着几缕赤红,迎着热浪,她飞身而起,伸手探向红莲中心。
  在这团先天异火中,孕育着一株世间罕有的灵物。
  就算业火已经不比之前暴烈,少女的手臂还是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被灼伤成焦黑,右手传来剧痛,她却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
  在这样的痛苦下,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经过漫长数息,她指尖终于触及了所求之物——那枝蕴藏了无尽离火之力的灵芝。
  红莲湮熄,少女掌心握住灵芝,就算受了不轻的伤,面上也忍不住显露出笑意。
  回身落下时,她余光正好瞥见少年自空中跌落,身周藤蔓已然尽数枯朽,看不出之前威力,神情顿时显出一点复杂。
  星辰轮转,同一时间,九幽魔族之内,景濯忽然自闭关中惊醒。
  盏盏烛火随之燃起,照亮幽深暗室,令他眉目越显深邃,睁开眼的刹那,他瞳中有猩红一闪而逝。
  景濯抬眸,或许是久居高位之故,他目光所及,带来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在这样的压迫感下,任他生得如何出众姿容,也无人敢仔细端详。
  端坐在暗室阴影下,他抬手,繁复命盘瞬息在掌心展开。随着灵力注入,命盘上交错出无数星轨,光辉熠熠。
  见命盘星轨变幻,运行如常,景濯垂首看着掌心,神情难辨喜怒。
  是错觉吗?
  他收回手,命盘星辉在掌心湮灭,一时不见动作,直到几息后,才蓦然起身。
  原本紧阖的殿门在面前缓缓打开,外殿通明灯火投入暗室,顿时驱散了阴影。
  见殿门大开,侍奉在外的众多魔族循声望了过来,脸上都显出意外之色。
  君侯自言将闭关百年,如今才不过十载余,怎么就突然出关了?
  迎着他们的目光,景濯自暗室步出,袍袖上赤金章纹滚边,行走时似有烈焰相随,能闻得风雷震响。
  “君侯——”
  周围魔族屏气敛息,在他面前先后躬身,俯首行礼。
  九幽魔族中,眼下能被敬称为君侯的只有一位——数万载前扶持当今魔君登位,摄政幽都,手腕铁血到足以令万千魔族闻之色变的逢夜君。
  没有向殿中魔族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出关,景濯径直向前,踏出了外殿。
  沉沉云霭后漏下稀薄月光,举目望去,只见群山倒挂,重叠宫阙自山麓背处拔地而起,不与尘世同。
  袍袖当风,月光下,景濯身形化作云烟,转眼已经消失在原地。
  直到他离开,外殿中才响起了或高或低的议论声。
  君侯突然出关,不知是为什么缘故?
  “九幽近来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至少他们此时回忆起来,想不出如今魔族中有什么需要景濯中断闭关,亲自出面才能处置的大事。
  早在很多年前,景濯便将摄政之权移交魔君,到了近万载,更是闭关静修,少有过问魔族中事。
  君侯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出关?
  “难道是君上又有懈怠之举,这才令君侯仓促出关,好去将他捉个现行?”曾经在幽都帝宫行走的魔族摸着下巴,突然浮现个猜测。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在场魔族对视,竟然纷纷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幽都帝宫中,正懒洋洋靠在帝座上的青年打了个喷嚏,浑然不知自己背后被怎样编排。
  星河隐没,天边夜色逐渐有淡去的迹象。
  拂晓的微光落在竹林中,只见地面满布息棠为推衍所绘的阵图,晦涩艰深,连寻常仙神都难以辨认其中含义。
  阵图明灭,若有若无的光华流转不停,最中心处,息棠没顾什么形象地席地而坐,右手托着脸,陷入了沉思。
  她承认自己推衍命数的术法的确学得一般,不过怎么说如今也有了上神修为,总能算个大概才是。
  有所偏差是常事,但反复推算数十次,次次都证明她的确多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儿子,也就不容她多作逃避。
  只是息棠从头回顾了一番自己过往经历,实在想不出能从何处冒出来个儿子。
  孤寡了快十万年,突然多了个不知名姓的好大儿,她何止是感动,简直是动也不敢动。
  息棠对着命盘怀疑人生。
  难道说天道想碰瓷她?还是谁以秘法混淆了命轨,有意算计于她?
  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息棠的身份,想从她身上图谋什么的实在太多,不过这些年她在丹羲境修身养性,少有过问外界之事,这才消停了许多。
  比起真的有个儿子,息棠当然希望这是场算计,否则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儿子,实在是天大的麻烦。
  但她分明也清楚,以自己如今修为,放眼天上地下,能混淆自己命轨,还令她无所察觉的存在,已然不剩什么了。
  便是对仙神而言,九万载也足够长了,长得足够息棠送走无数年岁辈分都在她之上的神魔仙妖,让各族生灵见了她都执晚辈礼。
  这么想想,还怪伤感的。
  息棠指尖引动灵力,再次在地面阵图上勾勒,可惜就算是上神,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命盘了如指掌。
  她既算不出自己是怎么多了个血脉相连的儿子,也无从得知他有如何际遇。
  其实这也不奇怪,越是与自身关联密切的存在,在推衍时便越容易被因果影响,令卜算出现偏差。
  所以这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儿子长得是圆是扁,性情如何,当下情形如何,息棠一概不知,只能大致确定下方位。
  想到夜色中一刹飞逝的流光,息棠叹了声,还是站起身来。
  如果不是遇险,应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