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遣唐使顿时惶恐:“敝国君主素闻天朝盛产书道大家,诸如欧阳公询,虞公世南,僧智永,又闻陛下公主书道亦炉火纯青,声名遐迩,却无缘得见真迹,实为可惜。”
  李渊捋须,指向身畔李小六:“这位便是我大唐公主,朕唤公主亲笔书一幅,你且带回,以作我大唐国礼。”
  遣唐使欣喜再拜:“若能如此,则谢陛下隆恩!”
  “阿耶,写甚么?”李小六戳戳李渊,小声问。
  “不拘写甚么,阿盈随意即可。”
  李小六脑里开始琢磨,一面接过笔墨,深作呼吸,胸腔酝酿气息。
  稍顷,大殿之上,少女蘸墨挥毫,分毫未有怯场,笔下若行云流水,手腕折转间,一幅大字跃然纸上。
  内监奉命高举示向众人,群臣霎时投去目光,不经意间,异口同声读出宣纸上遒劲有力的墨字。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好!”
  “好句!”
  “公主好才华!”
  嘿嘿,报纸上看的,群臣山呼之际,李小六摸摸通红的脸。
  使者大喜过望,如获至宝将宣纸接过,领一众遣唐使叩谢君恩:“臣代敝国君主,敝国臣民,谢过天朝陛下,天朝公主。”
  后来唐人笔记有云,高祖曾以第六女墨宝相赠倭国,倭人趋之若鹜,争欲赏观,其后百年虽毁于兵燹,亦为一时佳话也。
  第65章 第六十五话“我选辅机老师。”……
  武德七年冗长的秋冬在日复一日地学习,无事便去李渊万氏膝下孝敬的日常中悄度。
  前线战报一如从前,源源不断送至李渊的御案,李渊虽仍细致阅览,但李小六能敏锐地感觉到,阿耶的笑意已明显褪去了几分。
  联想她所学不多的历史,李小六知道,李渊早已不满于次子的威望,原先引以为傲的卓著功勋,今日竟成了引发父子失和的利刃,悬在太极宫那座龙椅的头顶。
  固然李建成与李世民相差十岁,自小关系便不甚密切,但无人希望自家院墙起火,兄弟相争。
  可偏偏这是皇家,自古群雄逐鹿千百年,所求皆只为那方帝位,李小六有时会觉得,倘若阿耶还只是唐国公,大家都安稳融洽地生活在长安城中,哥哥便还是阿耶的爱子,李渊对他依旧是最慈爱的父亲。
  可她从小就知道哥哥的愿望。
  倘他意欲实现这个愿望,他便注定放弃父子之情,兄弟之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李小六清楚这个道理。
  而她惟能时常往李渊跟前跑,将近期用功成果在阿耶面前展示,博得李渊会心一笑,瞅准时机便夸是哥哥教得好。
  最近李渊持办一宴,酒至半酣,宴上文人纷纷起兴提笔,虞世南亦接过笔墨,须臾赋诗一首,李渊阅过后,扬手令李小六先来评鉴。
  李小六凑近前,睁大瞳眸细观,见是一篇五绝: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这首诗她学过!
  李小六按捺不住激动,喜色溢于言表,闻李渊问:“阿盈可知你虞老师咏的何物?”
  “是蝉!”
  李渊与虞世南不禁俱微笑颔首。
  李小六没想到,后世一字一句剖析的经典诗作,竟是诗人在她的眼前,情感涌注之下挥毫而就。
  她再一次感受到历史际遇的奇妙。
  “阿盈可有感悟?”李渊又问。
  问对人了。
  李小六滔滔不绝:“开头两句状物,描绘蝉的外形与鸣声,后两句引发议论,表达蝉鸣不需要秋风的借力,自能飘送四方。”
  她转向虞世南,瞳眸莹亮:“虞老师这是在托物言志,表面咏蝉,实则意在自喻,表达您与蝉一样有着高洁疏朗的品格,即便位居显赫,也不会改变您内心的操守与气节。”
  话音刚落,在座的虞世南与欧阳询皆投以慰然目光。
  李小六脑际转动,嗓音清亮:“其实,我对虞老师的立意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哦?”虞世南凝视她露出牙齿的笑容,“阿盈但说无妨。”
  又到了展示的机会,李小六道:“虞老师诗中的蝉栖息于梧桐树上,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蝉不仅秉持自身志行,也正是因为择了梧桐,鸣叫声才这般高远彻亮,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虞老师这里的梧桐树实则是明主,是能庇护蝉餐风饮露之人。而虞老师在哥哥的文学馆中担任学士,所以您的梧桐不正是哥哥么?我猜,哥哥是不是虞老师的蝉所赞誉的明主?”
  虞世南欣然展颜,须髯向外舒张:“知虞某心者,莫过于阿盈!”
  “秦王于虞某有知遇之恩,倾力倚重,推心置腹。”虞世南抚须感慨,“虞某无秦王,则无今日。”
  李小六嘿嘿笑:“也是因为虞老师具有独步天下的才学,打铁还需自身硬,不像我,还没爬上树就得摔下来。”
  虞世南被她的比喻逗笑,座中诸人亦抚掌开怀,一时君臣同乐,笑声疏朗。
  后来据一同赴宴的人回忆,这是武德末年难得的放松时刻,不久后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李渊亦未再邀请文学馆官员参宴,直至贞观年间,太宗无事便□□请近臣,虞世南终于再次出现于筵席之中。
  ……
  李小六从席上为万氏带了瓜果,趁尚沾着露珠,匆匆跑向殿门前,闻听里屋传来李渊言谈声,隐隐提及自己的名字,顿时站住了脚,悄立门外,附耳聆听。
  “听说今日席间,虞先生对阿盈大加赞赏?”万氏与李渊闲话,“看来她在二郎的文学馆学了不少,师傅也用心教导了她,哪日陛下不妨亲赴文学馆慰劳那些学士们。”
  “我早已有所赏赐,这你便不必操心了。”随即李渊似是噙笑,“怎么,你向前忧虑阿盈婚事,怎今日关心起学业?”
  一听婚事,李小六不感兴趣,将瓜果递予侍女代为转交,调头离殿。
  一语却提醒了万氏,道:“经上回那一遭,我倒不是那般心急了。但我想这孩子年将二十,若能有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那再好不过。”
  “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了主意?”
  “我原先怎未曾注意,最好的郎君便在阿盈身边。”
  “何人?”李渊仿佛提起兴致。
  “奇怪,陛下与我皆忘了长孙郎君。”万氏道,“上回若非他来帮忙,还不知何时方能救出阿盈,我看无论是才学还是笃行,长孙郎君皆是一等一的人选,且我观他举止,似乎对咱们阿盈有些情意,但愿我并未猜错。”
  “你意图让长孙辅机娶阿盈?”李渊口吻陡然不悦。
  “陛下不同意么?”万氏道,“陛下先前向来对长孙郎君颇为欣赏,我以为……”
  李渊蓦地打断她:“先前是先前,今朝是今朝,岂可同日而语,你莫再提他。”
  随后他竟是声色俱厉:“朕宁可让阿盈嫁裴律师,也断不许让长孙家的人娶朕的女儿。”
  万氏察他动怒,知晓此语又触犯了李渊隐忧,看来不便再提,摇摇头:“瞧阿盈与那裴相公长子更是无可能,也罢,此事我从今往后不再提了。”
  .
  那边李渊与万氏还在为分歧而不快,这边李二郎击溃犯边突厥,历经一年苦战,终于班师回朝。
  “哥哥,你不知道,元吉有多么过分!”与哥哥讲完这一年来有趣的事,李小六便向他告状,将之前那桩遇险遭遇详述与他听。
  李世民直皱眉头,拧成川字:“元吉岂敢如此!”
  “就是,我都伤心坏了!”李小六语调添油加醋,又拍拍他肩,“哥哥你可得当心,元吉连我都下手,你便更是他眼中钉,他若想害你,可分毫不顾兄弟之情,哥哥莫对他心软。”
  “在你心里,哥哥可是心慈手软之辈?”李世民眯眼视她。
  李小六一双眸子盯向他,望他望了半晌,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不是么?”
  李世民一敲她脑瓜:“看来是哥哥对小六太好,你去外头问问,孰人不闻秦王威名,震慑退走?”
  “嘁。”李小六翻翻眼,她都习惯了,“自我感觉良好。”
  随即耳朵被他拎起,险些两脚悬空:“高声重复一遍。”
  “咝——”李小六控告,“你家暴!”
  李二郎松开手,李小六揉揉耳朵,咕哝道:“提醒你保护自己,好心还当成驴肝肺。”
  “你保护好自己罢!哥哥可用不着你费心。”李二郎横她一眼。
  李小六未当即回答他,倏然,拂起垂胡袖,露出半截上臂。
  “你摸摸。”
  李二郎抬眼视去,目光中浮现出少女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
  李小六一咧嘴,满面得意般地炫耀:“瞧见不曾?我能保护好自己!”
  李二郎毫不留情,哂笑一声:“那怎么元吉略施小计,你这能丝毫不顶用?”
  “我是饿晕过去了!”李小六为自己正名,一抬足跳至他眼前,急欲让他相信,“就算是最强壮的大力士,你不给他饭吃,他饿着肚子也得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