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李惜愿听得一头雾水,挠挠脑袋:“是哇,是很了不起,我在努力成为那样的人。”
  李靖背手俯腰,视着个头才及胸口的女孩,挽起唇梢:“想必小六已然颇有心得。”
  “小李将军在夸我?”她后知后觉地问。
  他嗯一声,俄而伸袖,拍了拍李惜愿削薄的肩膀。
  “小六应当最清楚了。”
  ……
  厅内许绍眺往院落,扫见李靖径自步向一女孩,抚颌惑问:“李将军在与那小娘子言些甚么?”
  “看来李公已寻得了答案。”薛万彻幽微道。
  “薛将军认得那位小娘子?”年长者自他神色中猜度。
  李靖面前的李小六热情乖巧,薛万彻的脑海却掠过少女于筵席间满脸不悦的模样,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选搭档只挑不讨厌我的,和我不讨厌的。」那时的李小六语气直白,薛万彻知晓她的意思。
  她很讨厌他。
  不知何故,思及此,他兴致反而愈浓,挑了挑眉。
  .
  “阿耶夸你的墓志铭写得非常好,日后定能超越阿耶。”这日在欧阳宅做功课,欧阳通悄悄告诉李小六。
  瞟她明显不信的表情,欧阳通急了,一张面涨得通红:“阿耶真是这么讲的,你莫不信,他只是嘴硬,其实对六娘的关心比对我还在意。”
  “我不信的是我能超越欧阳老师。”李小六鼓起脸,“没有不信他关心我。”
  是虚是实她心里有数,怎么可能超得过楷圣!
  “那他的一些批评你也莫搁心里,其实阿耶这人惯爱说反话,他很少交朋友,不太会夸人讨人欢心,对你的批评得反过来听。”欧阳通严肃道。
  李小六点头,想起一事:“八月半我哥哥要回来了,信上说新得了许多书画,届时你与欧阳老师都来我家赏月,我拿予你们瞧。”
  欧阳通喜色顿冒:“六娘大气!”
  随即态度又似抱怨,嘀咕道:“你可比那裴寂相公慷慨多了,听闻他家藏一幅王羲之《官奴帖》,宝贝得很,便是请他予我们一饱眼福也不肯。”
  李小六心里一动,问他:“你很想看么?”
  欧阳通毫不犹豫:“王右军真迹价值连城,谁不想看一眼!自然,若能临摹是最好,不过我也不指望裴相公能大度至此。”
  李小六默默记下,隔日便与褚遂良提起,睁着一双瞳眸问:“褚老师,你听过《官奴帖》么?”
  “王右军传世行楷,用笔含蓄,结体雅驯。”褚遂良视她,“六娘问此作何?”
  “没,没甚么,只是问问。”李小六摇摇头。
  听起来无愧书法瑰宝,她暗下决心要花费重金一笔,从裴寂叔父手里将帖子软磨硬缠买来,拿给欧阳通临摹,满足欧阳老师幼子的心愿!
  不想翌日,褚遂良携来一只长盒,示予李小六,笑意澹然:“六娘可知此物?”
  李小六按捺好奇,在他眼神允许下,将长盒揭开,正中央躺着一卷书帖。
  甫一眼,当即一蹦三尺高,连声惊叹:“褚老师真是神通广大!”
  她不过是随口一提,无所不能的褚遂良竟然将《官奴帖》拿到了手!
  李小六喜出望外,褚遂良却显得颇为淡定,道:“褚某亦属意此帖许久,索性自裴相公手中收购,正好先借予六娘临摹,年内归还褚某即可。”
  李小六美滋滋道谢,待将褚庭祯邀来家玩时,又再度提起了这幅字帖。
  “你哥哥出手也太阔绰了!”李小六夸奖,“裴寂叔父要价一向很高,你哥哥定是花了很多功夫,请替我转达对你哥哥的感谢。”
  褚庭祯端宁一笑,微低柳眉,轻道:“六娘喜欢便好。”
  褚庭祯侍女秋芜立于屏风旁,闻李小六不吝称赞,快言快语的少女抢先出声:“那可是郎君拿了三幅王献之杰作才换来的,要不然裴相公还不情愿呢。”
  “秋芜!”褚庭祯向侍女抛去眼色。
  秋芜浑然不觉,仍陷在惋惜之中,语调叹息:“那可是郎君视若珍宝的藏品,悉数拿去换了那幅《官奴帖》,娘子不心疼,奴婢可为郎君心疼了。”
  李小六立时怔立当场,张嘴言不出话。
  褚老师竟然为了她的无心一语,牺牲了自己最爱的珍藏,她还蒙在鼓里,甚至乐呵呵地往人家妹妹心上扎刀!
  不行,她一定要为褚老师做些甚么。
  第55章 第五十五话“连上天都在帮你表白。”……
  李小六素来是行动派,心里掖着不适,翌日便跑去敲响了裴府大门。
  裴寂今日休沐,正卧于榻中闭目休憩,忽闻家仆来报,公主登门拜访。
  他微微讶异,却并不觉多么意外。作为李渊多年故交,他早摸清老友对这位女儿的娇养,至少未教育她做客须先下帖,以至于这般贸贸然便找上了门。
  他稍一思忖,吩咐家仆:“你就与公主回禀我有事在身,处理罢便即刻来接待公主,你且唤大郎至前厅与公主叙话。”
  家仆领命而去。
  他将原话转告了李小六,稍顷裴律师自屏风后转出,唇梢漾笑,神态谦和,邀李小六坐下共叙寒温。
  他态度友善,李小六想着朋友多不压身,于是听从了他的指挥,二人随后对坐饮茶,一面转动脑筋应付他的话题。
  裴律师似乎对她颇为了解,专挑她的爱好询问,称自己对书画与马球亦有钻研,来日不知有无荣幸与公主切磋。李小六见难得有人与她志同道合,无暇追究半真半假的话语,当即爽快答复,包在她身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裴家显然对吃的不精通,拿来招待的点心齁甜,李小六仅仅咬了一口便糊嗓子,裴律师还待再来劝食,李小六连声道饱了饱了,再吃得要撑坏了。
  等裴寂终于穿戴妥善,快步至前厅迎客时,不擅拒绝的李小六已被裴律师劝完一整盘甜点,望着裴寂的神情宛如窥见救星。
  “裴叔父。”她将瓷盘推开,即刻起身鞠躬。
  裴寂还礼,抚须展容:“公主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他与李渊年纪相近,长子的面貌继承了与他类似的隽秀,但他举止更为雍容,反映着久居相位的养尊处优。
  李小六直起腰杆,也不敷衍,开门见山:“不瞒叔父,我是为您新得的三幅王献之帖子而来。”
  裴寂将眼一挑:“哦?公主从何处听来裴某有小王藏帖?”
  大人说话就是爱拐弯抹角不爽快。李小六暗自腹诽,面上只能乖乖答:“大家都是这么讲的,传裴叔父酷爱收集书画,这三幅王献之书帖便是您刚到手的宝贝。”
  裴寂笑意加深:“公主何以执意于小王?”
  一旁裴律师插言:“家中还有许多藏品,公主不妨移步阁中,除却小王,更有其父大王真迹,公主不欲一观么?”
  “可我只要王献之的帖。”李小六可怜巴巴地眨眸,企图软化长辈,“叔父开多少价我都愿意出,您随意言个数,只求您能卖予我。”
  裴寂仍是微笑,然一双幽邃目中隐约掠过寒芒。
  起初他尚且无法笃定,现今睹着李小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已是确信了她为谁而来。
  几日前,那位风度清雅的青年登门谒见,愿以三幅王献之作品易一王羲之《官奴帖》,裴寂不免惊诧,王右军墨宝世人固然趋之若鹜,然以三幅王献之交换,未免得不偿失。
  「倘三幅犹令相公为难,还望相公直言,晚辈定当补足。」他的执着与今日的李小六如出一辙。
  裴寂暗呵一笑。
  原来并非独他裴氏一家欲尚公主。无怪他旁敲侧击时李渊闪烁其词,原是爱女心*有所属。
  “公主多虑了,裴某无需财帛。”他视着目不转睛凝望自己的李小六,语调令人难以琢磨,“蒙公主唤一声叔父,裴某即便白白相送亦无不可。”
  闻言,李小六瞳眸顿泛惊喜,几乎竖起了身子。
  “不过——”裴寂旋即话锋陡转,“裴某如若白送了公主,其他以重金求购者又得埋怨裴某区别待人。”
  李小六听明白他的意思,迫切接话:“叔父想要甚么来换?”
  “裴某闻前朝大夫展子虔《游春图》今流落民间,不知所踪。”裴寂敛去笑容,面色凝肃,“若公主能为裴某讨来,裴某自当感激不尽,双手将献之三帖亲来奉送。”
  .
  此番无功而返,李小六灰溜溜地回了家。
  她压根不知何为展子虔,何为《游春图》,更不知何处能寻得此画。
  深觉对不起褚老师,李小六这几日俱无精打采,直至李世民自河北归来,迎面便是李小六雀跃之下难掩落寞的一张脸。
  “《游春图》?”听罢她诉苦,李世民拧眉,“裴玄真分明便是刁难你!小六莫理会他,哥哥去为你讨。”
  “哥哥莫去哇!”深知他向来说到做到,李小六急忙跨步,横身拦他面前,“字帖毕竟在裴相公手里,你把他惹恼了,他一气之下说没有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