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乃是《汲黯传》中一语,他很快作出解答:“大将军卫青入见时,汉武帝甚至会在解手时见他,丞相公孙弘来奏,武帝有时不会戴冠,但是他每次接见汲黯,都必会将冠帽工整戴好,以此表现对汲黯的敬重。”
  “唔。”李小六大脑转着转着,忽然盘算出一个奇妙的问题,“那哥哥有时穿一条中衣就去找你了,难道是因为不够敬重你吗?”
  这是甚么脑回路。
  长孙无忌平心静气回答:“武帝踞厕接见卫青并不是缺乏敬重,而是与他亲近,小六莫歪曲司马公本意。”
  “那……”眼见李小六还要暗戳戳打探无关内容,他及时作止,“让小六研读本篇字词释义,你会了么?”
  闻言,李小六眨了数十下眼睛,睁圆了盯着长孙无忌。
  他被这股直愣愣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偏过脸颊:“你光看我做甚么,我面上是有字么?”
  “只是觉得辅机老师好看!”李小六笑嘻嘻。
  “……”长孙无忌拧眉,“你再通读一遍书罢。”
  原来李二郎遭受的是这等折磨,他今日终于领教。
  初起时李小六诵书声颇高,精神气也足,半晌后音调却愈来愈微弱,至最后直接熄停。
  长孙无忌诧异视去,却见李小六头一歪,脑袋深埋进厚厚的文牍里,早已呼呼睡着。
  烛光下,女孩睫羽覆住眼角轮廓,如蝶翅般微微翕动,投落下丝丝缕缕的黑影,睡得正香。
  他略略视过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唇畔轻挑,落笔书了一张纸,俄而起身离去。
  ……
  “阿盈?”
  耳畔由远及近,似从天外传来一道唤声。
  李惜愿迷糊地揉揉双眼,目帘自昏沉中勉力掀开,须臾后,映入一张气质清俊、面白颊丰的男子面孔。
  她刹那清醒。
  “大哥……你回来了?”
  她与李建成并不熟,但鉴于他一向对自己态度尚佳,较李元吉不知好上多少,因而她该有的礼貌与和气皆具备。
  李建成颔首,撩袍落座:“阿耶信中召为兄与四弟从河东密回晋阳,阿盈不知?”
  她当然听说了,李渊即将起事,自然写信唤儿子们潜归共商大计,只是未料得这大哥跑路速度如此之快。
  “那很好哇,咱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李惜愿想起与他们同在河东郡的李智云,又关心起弟弟,“小五呢,他和你们一道回来了么?”
  李惜愿以为自己是多余一问,岂有亲长兄不带弟弟回家的道理。
  孰料,李建成脸上倏浮起尴尬。
  “五弟……染了疟疾,上吐下泻,医士皆言需静养,不得已暂留河东养病,故未携其同归。”他咳了一声,方犹豫着回答李惜愿。
  甚么!
  李惜愿顿从座上跳起:“你就让弟弟一个人留在那里?若是圣人要逮他可怎么办?”
  李建成却不以为然,侧过首,避开她追问的目光:“五弟身为庶子,且年纪尚幼,朝廷应不会多加注意,想来不至于身临险境。”
  瞥见她手边一份卷张,他随意接过一览,见其上乃是数道文言考题。
  “阿盈在习《史记》?”李建成瞅着面色不善的李惜愿,云淡风轻道,“这师傅视来颇负责任,还为你布置了课业,阿盈可得严谨对待。”
  “不干你的事情。”察他有意与自己搭腔,她语气生硬地回复,“我才不与不顾家人安危的人多讲话。”
  劈手夺过考题塞入袖中,她瞪了神色微愕的李建成一眼,旋即心事重重地踱出书房门。
  “阿盈醒了?”
  长孙知非见她默然穿行于回廊中,迎面唤住她。
  李惜愿站住脚,垂头丧气地回答她:“早就醒了。”
  此时她方想起一人,遂四面张望。
  “哥哥一个时辰前已经回去了。”长孙知非猜出她在寻找何人。
  “……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李惜愿不好意思,“辅机老师没有生气罢?”
  “哥哥非但未生气,还夸你很用功,言你很聪慧,一点就通,日积月累下去定能成为才女。”
  “不敢不敢,谢谢辅机老师夸奖我,我都有些惭愧了。”
  话音落下,稍停一刻,李惜愿倏然目光如炬,直直盯向长孙知非:“阿音能借我些钱么?”
  “阿盈可是有心仪之物?”
  “嗯,我想买一匹时兴的绢布做披帛。”李惜愿面露难色,“可是我的私房上回买礼物都用完了。”
  .
  翌日,侍女春柳前去敲李惜愿房门,试图请其起床用早膳,然半晌不见人出声回应。
  春柳心疑,推门入去。
  打量一圈,房中却已是人去屋空,惟熏笼上留了一封信札。
  春柳不识字,遂将信取去予长孙知非阅览。
  眼观妻子读着信,玉白面色逐渐凝重,李世民不由越发焦灼,忙探身问:“小六说了甚么?”
  “阿盈——”长孙知非抬首,“与李敳去太行山打猎了。”
  李世民神色略微古怪,她会意,笑道:“阿盈也大了,有自己的圈子很正常,你宽心,朋友再多,阿盈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哥哥。”
  “我可不在乎。”李世民唇角一撇,“我只是担忧小孩安危罢了。”
  不过对方名门之后,且李靖家风谨严毋庸置疑,夫妻俩暂且将心搁下,纵稍稍牵挂,也未再提起这个小插曲。
  然而就在当日午时,李敳出现在了府门前。
  “小六在家么?”少年目眸怀揣期待,无意间对上李世民惊愕的神情,“我母亲邀请她过府作客。”
  第25章 第二十五话“为何不告而别?”……
  “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去罢,否则若是唐公与二郎君知晓,定要责骂姑娘。”环顾暮色四合,风啸枯叶,瑗儿心下着慌,苦口婆心相劝。
  奔波了一日,李惜愿却仍干劲十足,精神抖擞,未有休息之象。
  她马哒哒骑得快,瑗儿落在其后,只从风隙间遥遥听得一声:“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挨骂,我必须得带弟弟回家。”
  按照她筹备了一晚的计划,需先寻得一位药到病除的神医,请他共赴河东郡为李智云医治疟疾,再将其接回晋阳。
  在脑海里盘算了半天,她发现除了孙思邈,便无人配得上“神医”名号,且她确信,孙先生人品高尚,定能守口如瓶。
  然而节外生枝,李惜愿未能在之前寺院发现孙思邈踪影,通过询问信众之口,方知他不久前受托前去朔州出诊,所幸朔州离此地不过两日路程,因而应尽快寻见他。
  “可是天色已晚,瞧姑娘还滴水未进,要不咱们先找家客栈歇脚,顺带填饱肚子。”瑗儿嗫嚅几回,还是选择征求意见。
  浓墨铺染天外,鸟雀结群回枝,目色所及,沉黝山脊如海浪绵亘盘卷,无言与远在天际的星野遥相呼应。
  李惜愿稍作思量,她本打算日夜兼程尽快到达目的地,但见瑗儿已然体力不济,于是松口:“那我们先歇一晚。”
  投宿了路边一家亭馆,酒博士殷勤上前询问:“娘子可需用食?”
  要了几道店家招牌,吃饱喝足后,瑗儿与同行的家丁李七先行一步回屋休眠。
  本着珍惜粮食的信条,李惜愿一人将余下的饭食席卷而空,等候良久的酒博士再次躬身跑来,眼角堆笑:“娘子可还要些甚么?”
  她想了想:“不必了,但是麻烦你帮忙喂马,我们明日需起早赶路。”
  “好嘞!”酒博士领命而去。
  李惜愿踱向垆台,取囊袋向掌柜付了账,其中银两除了自己最后的积攒,长孙知非亦借了不少予她“买布”,是以足够消磨月余。
  谢过掌柜,她走出门外,欲去瞧瞧三匹马驹有无被喂饱,蓦地,她发觉庭中月下伫立一道人影。
  定睛细视去,李惜愿顿时一僵。
  那人衣袍浸于月光中,银辉拂落全身,双目静静地注视她。
  坏了。
  她刹那不知所措,手足发麻,朝他眨了眨眼,随即旋身便欲往外跑。
  “李惜愿!”
  长孙无忌一声轻喝,倏尔止住她慌不择路逃窜的脚步。
  李惜愿乖乖转回了身。
  “我们小六胆子大了,会偷跑出城打猎了。”他缓缓踱近她,冷峻话音中似有揶揄,但李惜愿不敢抬头视他。
  她猜他的神情一定不会温和到哪里去。
  “李敳呢?”
  “啊?”李惜愿一愣,稍顷眼珠一转,“他……他打猎结束了,回家了。”
  “那你们的猎物呢?”
  李惜愿挠挠脑袋:“我全让给他了。”
  “他留你一人在客店?”
  “他家里住得近,不需要宿在客店。”
  “为何不告而别?”
  “怕被哥哥知道了,就不同意我走了。”
  “何时编的谎话?”
  “昨日想了一晚。”
  “……”他忽而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