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长陵顿住脚步,猛地回头看他。
  谢七老爷道:“你府中的人与我来报,她是趁着下山,女使们在收拾行李时顺了一匣子银锭,偷偷跑了的,大约是在外露了财,被歹人看见害了性命,我们这个身份不好弄得大张旗鼓,就叫玉珠报了案,说是家中阿妹走丢了,官府去河边搜了圈,没找着尸首,因只有个乞儿在昏色撞见行凶,那群歹人至今也没捉住。”
  谢七老爷命人将沾血的破裙片和那个匣子拿出来给谢长陵看,谢长陵没接过,就叫女使跪在面前,高高地捧起两件东西,谢长陵看到了匣子底的家徽,也不留意,只是一味盯着那个裙片。
  他认得这裙片,他爱看姮沅穿红裙,这就是他给姮沅做的裙子,他尤爱这条宝花缬纹浅绛纱裙,撕了好几条,又总是重新
  做给姮沅穿。
  谢长陵道:“那乞儿在何处?”
  谢七老爷道:“那乞儿只是个目击者,官府问了话,便将人放了,倒是把他捡来的银锭还了回来。”
  谢长陵不在乎银锭,转身就走。
  谢七老爷道:“王家的亲事,若无意见,我便与人去说了,过会子让人将见面时间告诉你。”
  谢长陵没答应,只是步履匆匆地走了。
  谢七老爷也不管他,歹人之事是天降的意外,却也帮了他们,谢七老爷不觉得谢长陵能查得出什么。
  谢长陵骑着马,马至长安县衙也不停,径直闯入,衙役认出了家徽,并不敢拦,只能赶紧跑进去通报与县守知晓,县守来不及收拾官袍,歪斜着纱帽,急匆匆跑出来迎接。
  “大司马,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谢长陵不理会他的寒暄:“府上女使,名唤玉珠的前儿来报案,那案子如何了?”
  县守一愣,道:“还查着。”
  他赶紧叫人将案卷找出来,又命人端椅奉茶,恭请谢长陵入座,谢长陵一目十行地看着,见着歹人将麻袋抛入护城河时,双眼刺痛,身体顿生戾气,他缓了许久,才忍下一脚踹飞县守的冲动。
  谢长陵道:“可寻到尸首?”
  县守见他这般关照,心里惊疑不定,不知怎么一个女使的家眷丢了,能得大司马上心,他想到城中流言,以为玉珠就是那个得宠的姬妾,顿生后怕,忙道:“下官命人上心寻着,只是渭水滔滔,又是过了一夜一日才有人来报案,很难觅到踪迹了。”
  “寻不到尸首,那作案的歹人呢?”
  “也命人搜谱了,只是那乞儿没瞧清楚样貌,实在是无从下手。”
  “那乞儿呢?”
  “他只是个目击者,官府不好关押,叫他回去了。”
  “现下他在何处?”
  “这……左不过是在那几处乞儿聚集处。”
  话音落地,马鞭劈头甩来,谢长陵冷笑:“明知案子尚有不清楚之处,却连唯一证人的下落都不问清楚,就敢将人放了,府君就是这般办案的?我看长安城也难有太平之日。”
  县守挨了一鞭,面上流下血痕,他却不敢痛呼,还要在谢长陵处赔笑。
  谢长陵道:“命你日落前,将这乞儿捉住,至于尸首……”他心头刺痛,“我亲自去寻。”
  第40章
  ◎“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叫她死了。”◎
  火练浸江,稠油凝晖,大司马府的侍卫与长安府的衙役跑多久涉水行舟,寻着半旬前抛江入水的女尸。
  岸边多了许多供凉茶点心的摊贩,差爷们到哪,好事者到哪,摊贩的银子就挣到哪。
  “都半旬过去了,必然流到下游去了,还能捞出什么?”
  “下游自然也有人寻,只是大司马唯恐麻袋被勾在河底,就为了这一线可能在这里兴师动众呢。”
  “听说就是为了个要紧的姬妾,啧,就算捞上来,那尸体也早泡发了,就算寻到了,大司马敢看吗?怕是隔日的冷饭都要呕出来了。”
  “能捞出来还是好的,至少见了尸体,你看这都搜了几日了,捞着什么了。”
  岸边水草湿,泥地上铺排着两具肿胀的分辨不出模样的尸体,县守大汗淋漓地将谢长陵寻来。
  谢长陵夺过了差役手中的火把,滴到尸身前,卷起的风吹起腥甜的血气,谢长陵微俯低了身,火光四溅,血痕如冽,黑眸似鬼,将举火把的差役吓了个踉跄。
  “不是。”谢长陵仿佛嗅不到这冲天的腐臭味,也对腐烂不堪的臭肉视若无睹,他的目光专注地穿巡着分辨属于姮沅的痕迹,“这是第几具尸体了,这便是府君治下的长安吗?”
  府君讪讪不敢言,只一味点头哈腰赔着笑。
  谢长陵把火把抛了回去:“接着找。”
  “又要接着找?这都几日几具尸体了,别是早找到了只是他认不出。”
  叫苦声刚冒了个头,就被掐灭在夜风中。
  夜深更禁,谢长陵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说是养神,心却不静,周遭太过静,唯有马车压过地面的轱辘声,倒叫他想起了那日姮沅是如何从街边的酒桶里钻出来。
  谢长陵缓睁双眸。
  他改道去了谢府。
  谢七老爷早已安寝,但谢长陵不会管这些,他要见的人必然是要见到的,女使匆匆穿梭,升灯排座,奉茶供果,更衣梳头,谢七老爷终于哈欠着从姬妾房中走来。
  “我看你真是得了失心疯。”自姮沅死后,谢七老爷都想不起这是他第几回说这话,但总是一回比一回更真情实感,“你在外头发疯便罢了,现在还要把疯发到我眼前吗?”
  谢长陵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只是单刀直入:“姮沅真的死了?”
  谢七老爷一顿:“她死还是没死,你不正查着?怎么问到我这儿来了,我哪知道?”
  谢长陵道:“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谢七老爷本以为以谢长陵的敏锐,在刚回长安时就能质疑,可这都过去三天了,他只一味守着长安县衙,督促他们搜不出捞尸寻人,不问政事,倒把所有的戾气都撒在了撞上枪口的那几个杀人犯。
  长安的百姓不明真相,只看到谢长陵沉着脸进出的模样,都觉得他是个杀胚疯子。
  谢七老爷想到王家因此升起的不满和质疑,再觉得姮沅的事必然做得天衣无缝,料是谢长陵也发现不了什么,此刻便分外底气十足。
  “能与我有什么干系……”话音未落,他的脖子便被人掐着,后脑勺直抵墙面,发出剧烈的撞击声,眼前发黑,发丝狼狈地垂落下来,谢七老爷恼恨道,“谢长陵,你在发什么疯?你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该有的态度吗?”
  谢长陵眸光如刀:“那乞儿去了哪?”
  谢七老爷道:“你该问官府去!”
  “素日与他为伍之人说事发之日后便没再见过他,是不是你杀了他?”
  “好没道理,你怀疑到我这儿!”
  “好,那你告诉我,一个你看不惯,在你眼里会妨碍大局的姬妾自己偷了银子跑了,你何必去将前因后果了解得那么清楚?依你的性子,难道不该由着她跑吗?”
  谢长陵收紧手,手背上青筋绽起,谢七老爷哑哑唤不出声。
  “你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就在谢七老爷以为今日定当命丧此逆子之手时,谢七夫人匆匆而来,看到堂屋这般狼藉,儿子几乎要把父亲杀了的场景,谢七夫人惊叫一声,冲过去把谢七老爷从谢长陵手里救下来:“长陵,你在做什么?这是你的父亲,你难道就为了个没要紧的姬妾,还要杀你的父亲不成?”
  “没要紧的姬妾?”谢长陵细品这话,只觉可笑,“你们何时见我宠幸过一个女人,有何时见我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你们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没要紧了。我看是你们嫌她碍事,觉得她没要紧,才下此狠手。从头到尾,你们都不曾理会过我的意愿,自作主张。我就不明白了,时至今日,我这般的权势地位,我的喜欢与意愿在你们眼里依然这般不值一提吗?”
  “她就是不值一提!”谢七老爷被谢七夫人扶着,忍着呛声咳意,道,“她如何能与皇位相提并论!因为她王家几次不满,难道你为了个女人,要让谢家多年的经营付诸东流吗?”
  谢长陵冷眼看着他。
  谢七老爷道:“长陵,你只是接触女人太少了,多碰几个女人你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不过如此。可是皇位不一样,那个位置,从古至今,只有一个,它能给你带来无上的权力,难道它不值得你更动心吗?”
  谢长陵道:“你跟我说的是,经过你们的衡量,我的喜爱在皇位面前仍旧不值一提,所以你们杀害了姮沅。”
  谢七老爷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可那是他喜欢的女人啊。
  他才刚刚知道她的名字,刚刚开始了解她,就永远失去她了。
  谢长陵低垂着眼,冷笑了一声。
  谢七老爷道:“你这三日已经很不得体了,为了个姬妾闹成这样,连王家的小姐都不去见,王家那边对你颇有意见,若你执意要为一个女人意志消沉,将正事抛在一边不管不顾,那就别怪谢家另外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