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明翊曾无数次这样说服自己,到最后,连自己都快放下。
  她已经习惯要逃跑。
  尽管这可能并不正确,可明翊始终觉得——
  “没有人有义务要承接我带来的麻烦。”
  “就像平时工作很烦,遇到脑残的上司和同事,可能会忍不住向朋友们抱怨,但朋友也会有自己的事情,有棘手的麻烦,他们也可能在面临着人生的困境。”
  “而我恰好有能力解决,所以不想拿这些事再给他们添麻烦……”
  说到这,她顿了下,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莫名显得很轻,“可后来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那应当是越之扬发来的第一条天气预报。
  明明标着江宁,内容却全都是滨江的气象信息。在短信末尾,他说——
  祝您一切顺利。
  “那瞬间,我忽然就觉得——”
  明翊不自觉哽咽,“我这么做,似乎推开的不是麻烦,而是幸福。”
  那是他们打完那通电话半月之后。
  明翊不清楚越之扬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发来这条短信,夹杂在一堆辱骂的垃圾信息里,毫不起眼,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
  甚至起初,她都不知道这是他发过来的。
  真以为是气象局不小心发错了。
  但那似乎是她连月来唯一收到的善意。
  一瞬间,明翊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在手边迅速溜走,心脏倏地收紧,恐慌到难以自抑。
  也是在那时,她下定决心,打算在郑惠兰病愈后回滨江,就当是大城市更容易找到好工作。
  可就在她刚刚办理好入职手续顺利落脚,决定要联系越之扬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那条近似挑衅的动态。
  明翊在别的方面勉强算百折不挠。
  但在感情里,她没有尝试的勇气,也再承受不起任何的失望与挫败。
  心再冷一些。
  似乎摔倒了也不会觉得疼,淋了雨也可以装作没事。
  那天晚上,她点进越之扬的名片页,在拉黑选项上几番犹豫,手又下意识收回。
  像是在找个办法让自己一定要死心,最后选择在评论底下口出恶言,指望对面将自己率先拉黑。
  ……
  “我就说你当初在我这儿说他坏话说得这么起劲儿,简直一反常态,原来是趁着人家听不到,搞精神胜利法呢。”
  钟以晴无情吐槽。
  明翊也觉得自己那段时间跟有病似的,像是小孩子被抢了心爱的玩具,只会坐在地上哭闹:“是啊,好幼稚。”
  她捂脸,简直不忍直视。
  “其实一直以来,在这段感情里做的更不好的那个人,好像是我。”
  因为太害怕失去。
  所以连在拥有的时候都在说服着自己不要太投入,仿佛一旦失陷就会是天翻地覆、再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她这声音很轻。
  钟以晴怔了下,很快拉下明翊的手腕,又认真对上她双眼:“这不幼稚的,笑笑。”
  压抑对幸福感知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压抑某种无法排解的痛苦?
  而情绪一旦压抑到极致就会失去向外界诉说的能力。
  独自一人走了那么久——
  “你已经,很勇敢了。”
  钟以晴柔声安慰:“而且你不觉得你一直以来都活的太累了吗?”
  “说实话这么些年我看到你就心疼,但你那脾气又犟得要死,也不肯听人劝,其实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你把你妈妈的事情真的看得太重了,完全没必要。”
  “她活了多久你活了多久,而且你才多大啊?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愿意离婚可能也不是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单纯就是不想离呗。”
  “要不然用得着你三番四次带她跑又被你那畜生爹给抓回去?”
  “人家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别人去拯救,而且真要救,也得受害者先求助,你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不然就是白搭。”
  “她真的想离婚吗?”
  “都活了大半辈子的成年人了,她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么你呢,笑笑,你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吗?”
  明翊怔怔望向她。
  这一刻,睫毛不由自主颤了颤,她忽然感觉,内心像是有道枷锁在缓慢松懈。
  *
  快到五点左右,二人准备起晚饭。
  钟以晴一边剥蒜一边看明翊洗菜,忍不住多嘴问:“对了,那俩傻逼怎么样了?”
  明翊没太反应过来。
  “就你室友和她那傻缺男朋友。”钟以晴啧一声,“啧,这人才是真傻缺。”
  “好像也没怎么样,我室友应该是考上研了吧,前段时间看到她们聚会,至于那男的,我其实没见到他本人,当时事情太多,一直没来得及立案。”
  钟以晴还有些生气。
  明翊又擦干手上的水珠,弯唇冲她笑:“但我赚到钱之后找律师把他给告了,应该会有道歉信。”
  钟以晴看她一眼,觉得这人也真是容易满足。
  二人开火煮上火锅,又聊起越之扬。
  “那你打算跟你那前男友怎么办?”钟以晴问,“既然当初是因为这种事分的手,那你跟他解释清楚,你们应该就能直接复合了吧?”
  明翊给她倒上饮料,又往自己杯里添:“我也不太能确定他现在的想法。在对方没这方面意思的情况下说起这种事,总感觉我好像是在借过去的感情胁迫他跟我复合一样。”
  按从前和越之扬的相处模式来看,明翊总觉得,如果这人对某个人势在必得的话,那必然会主动出击。
  而他现在的态度则恰恰相反,始终维持在某种恰到好处的暧昧距离。
  这种一反常态且游刃有余的越之扬,总让明翊没什么安全感。
  也拿捏不准到底该怎么对待他。
  钟以晴听完后‘啊’一声,很快面露忧色:“他不会是真的在引你上钩然后伺机报复吧?你可小心点儿别上当了。”
  明翊垂眼想了想,良久后,又开口:“那我也认了。”
  是她先伤害了他。
  所以这一次,明翊也愿意承担伤心的后果,这很公平。
  得到这个答案,钟以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她:“那你多注意人身财产安全,实在不行先把你银行卡给我,我替你保管。”
  明翊被噎了下。
  钟以晴又问:“所以你最近是在…?”
  “撩他。”
  像是觉得新奇,或者是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钟以晴一个劲追问:“啊,你怎么撩的?”
  明翊不是很爱把这种私密事拿出来往外说,但想着钟以晴好歹是谈过三四段,经验怎么着也比她丰富,没准能给当前的困局支个招,果断选择全盘托出。
  对面表情很快变得不对。
  钟以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明翊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茫然眼神中发出质疑:“谁让你约他去看文艺片??”
  明翊简单回想了下当时的心情。
  贺岁片越之扬肯定看过,爱情片导向性太强、显得她别有用心,动画片又感觉是在故意装纯,之所以选文艺片——
  “可能是想显得我比较有文化素养?”
  钟以晴无语了:“他第一天认识你?”
  明翊:“……”
  “而且你还睡觉!平时没见你睡眠质量这么好?今年初五来你家的不是财神是睡神是吧?”
  因着这句话,明翊忽然发现,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忙着钓越之扬、劳神劳力,她的睡眠障碍居然都好了不少。
  “还有你为什么不找他拍照啊!暧昧期拍个照又怎么他了?”
  “而且你不觉得他这行为真有点渣了吗?张口就来那种话。”
  明翊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啊……”
  不过半秒,她的话锋却又一转:“但我就还挺喜欢的。”
  钟以晴:“……”
  行吧。
  对上她这幅傻愣愣的模样,钟以晴忍不住又想起上学时的明翊。
  她从来都这么封闭自己,父亲是个烂人,母亲也不见得有多负责。郑惠兰性子太弱,甚至很多时候,还得明翊一个小孩子反过来保护她。
  她始终形单影只走在嘈杂的人群里,像道沉默而无助的影子。
  不会争取、也没什么勇气,对什么事都是「可以」、「还行」、「随便」。
  别人对她好时是这几句。
  别人对她不好时,也是同样的回答。
  钟以晴眨眨眼,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结局是什么。
  至少当下这一刻,有个人能唤起明翊的勇气,她觉得很好。
  可能是实在担心她被坏男人骗,饭后,钟以晴又拉着明翊传授了一番如何鉴别渣男以及该怎样正确地撩汉。
  明翊有点无语,虽然觉得半点谱不靠,还是好脾气地耐心听她讲,只不过纯当耳旁风。
  按常理推断,越之扬似乎并不是吃这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