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祝琬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自己起来了,将带回来的清粥推到他近前。
  “知道你吃不下,但是也要先吃些,我让如期煎药去了,待会你可能还得喝一次……不过你也可以不喝,但粥是必须要喝的。”
  陈毓箭伤在左肩,只是感染连片,他自己又下狠手剜去了发炎溃烂的伤处皮肉,此时抬右手也是费力的。
  祝琬一碗粥都喝完了,他也没喝上几口,她犹豫了一瞬后将自己的椅子挪到他旁边,从他手中接过他的羹匙,舀起一勺递到他面前,见他没反应,开口催促道:“张嘴,喝粥还要我教你吗?”
  “不……”
  他想说不必,只是刚一开口,她手中的羹匙便已经塞到他口中。
  “你只是伤了,又不是残废了,疼就养着,逞什么能。”她不满地小声嘟哝。
  “我……”
  他听了自然想辩解,一开口,又被喂进一口粥。
  “你什么你,你要是从此残废了,手再也不能用了,我肯定立马让如期给你寻个能贴身照顾你的可信之人,才不会亲自喂你,但你养养就好了,便是……”
  她停顿了下,又舀起一勺喂过去,继续道:
  “便是朋友之间帮个忙也是应该的,若你一辈子都要人喂饭照顾,那我才不会管你。”
  她一边喂粥一边说话,两不耽误,而陈毓只要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便被她趁机喂进一口粥,最后他索性放弃了,任她喂完一碗粥,然后她拿过旁边的手帕想要给他擦擦嘴,帕子是她在禹州城内的铺子里买的,面料并不是她用惯的丝绢,而是掺着麻线的,她攥着擦他的脸和唇边,忽然觉着这帕子蹭过他脸颊和嘴唇时,触感竟然有些不大一样,她下意识地又去蹭了蹭,在她回过神之前,陈毓已经转开脸避开了她的手。
  她说不清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但也没在意,她将餐盒拿出去放到门外,关上门来到他旁边,“我要给你换药,你是要自己去床上,还是我扶你过去?”
  面对她陈毓很无力,他这会实在是没什么气力说话,但仍是自己起身坐到床边。
  祝琬打开药箱,将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一转头便看到他在床上坐着,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他坐在她睡了好些天的床上等她过去,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若非他此时实是伤重,祝琬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她在京中时不是没有遇见过男子说被她的马车撞伤了,话里话外要她负责的,唯一的区别是,她对那些耍心思的人实是没什么好感,但若是陈毓的话……
  若是陈毓耍这样的心思,她会生气吗?
  会肯定还是会的,但可能也会觉得有些新鲜,祝琬一边剪包扎的棉布绷带一边胡思乱想。
  都准备好后,她挪了个椅子到床边,将药箱放在椅子上,让陈毓靠在旁边,她看他一眼,本来抬起的手忽地放下了,她弯起唇看他,故意道:“把衣服脱了。”
  陈毓顿了顿,而后从善如流,脱了外衫,解开中衣,祝琬端起药碗,里面是她方才调好的外伤的敷料,侧目瞧他一眼,又道:“中衣也脱了呀。”
  这次他半点迟疑也没有,中衣也脱下了,他上身光裸着,坦然而无言地看着她。
  祝琬被他盯得有些脸热,昨夜他也只是解开中衣,事实证明,穿着中衣袒露胸口和赤裸上半身两者之间入眼的差距还是大不相同的。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方才是她不该这样同他说。
  她表情的变化陈毓都收在眼底,他低哼了声,慢腾腾而又费劲地拿起旁边的衣裳往身上套,他这会说话都有些吃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琬听着甚至觉着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是伤在胸前,不是……不是旁的地方,你最好时刻记得,我是一个正常且对你有好感的男人。”
  祝琬本来确是有点后悔自己方才不合时宜的撩拨他,但听他说完话,她反而定下神来。
  她将他身上最严重的几处外伤重新上药包扎好,最后瞥他一眼,放下原本用来给他上药的药匙,用洗干净的手指沾了点金疮药的药膏,一寸寸小心涂在那天被她用匕首下意识划破的伤口上。
  陈毓胸口的几道箭伤被她重新上药包扎,敷料中有镇痛的草药,这会只觉得冰冰凉凉的,不再像此前那般灼痛,方才他没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会清醒了些也想起来分寸了,正想再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忽地感觉到从肋下到腰腹被她指腹连抚带揉地蹭过,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在神思回窍之前,喉间已经逸出一声轻喘。
  他低头看了眼,是那天被她划了一道小口子的地方,这一天一夜他身上煎熬的地方太多,这么一道口子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可是现在……他只庆幸方才祝琬坐过来时,随手将被衾搭在他身上,此时方不至于让他太过狼狈。
  陈毓侧过脸,欲盖弥彰一般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他连呼吸都不受控地急促起来,下一刻脸被祝琬轻轻扳回来,他被迫对上她那双清清亮亮的眼。
  她笑吟吟地,手指在他腰腹那道小口子旁边轻轻点了点,另一只手迫着他正视自己。
  “你方才说,你是‘一个正常且对我有好感的男人’?”
  她故意困惑地偏过头,盯着他追问:
  “哪种‘好感’?”
  【作者有话说】
  [绿心]
  第40章 040
  ◎“你记住了,你喜欢我。”◎
  哪种好感?
  陈毓方才脱口而出时,压根便没想过还要被迫面对这个问题。
  什么叫“对她有好感的男人”,这个说辞中的好感,还会是什么好感?
  他骑虎难下,而他越沉默,祝琬眸中笑意便越是藏不住,她不让他回避这个问题,抬着他的下颌,大有一副他不回话她就一直不松手的阵势。
  而他此时头脑几乎被放空一般,她明眸笑靥近在咫尺,带着几分可爱至极的促狭,小狐狸似的想要套他的话。
  他应对不来这样的她。
  可是他不能给出他的回答。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陈毓是周俨,他同她有一世的兄妹缘分,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路人。
  若他此时应了她的话,日后在她心中,他就是欺瞒引诱自己义妹的卑劣之徒,与禽兽何异,此生他已断情爱之念,原就是打定主意会护她一世,兄妹和……和夫妻又能有什么分别,一样都是浸入骨血的至亲,他从北地战场死里逃生,生命中从此只剩下血和仇,情与爱于他,实在是太过奢侈的妄念。
  他沉默缄口的时间太久,久到祝琬已经无趣地放开了他。
  “陈毓,你不敢说,我来告诉你。”
  “你记住了,你喜欢我。”
  陈毓微微垂眼,片刻后轻嗤了声。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淡漠开口。
  “没有如何了,喜欢也只能是喜欢,我们毕竟是不同路的。”
  祝琬看着他,忽而伸手在他腰腹没被绷带缠绕起来的地方摸了摸,看他全无防备地再度低低喘了一下,得逞一般地笑起来,不无遗憾地开口:
  “只是我想听你亲口承认罢了。”
  陈毓将她作怪的手捉住推开,自己慢腾腾地系上中衣的衣带。
  喜欢?用喜欢这种对着猫儿狗儿随便什么物件都可以表达的情感,来形容他对她的感情实在是太过简单浅薄了。
  把里衣外衫都穿好,他终于敢抬头看她,他头一遭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些身外之物除了防寒保暖,最大的一个用处是遮羞。
  身体裸露在外,她轻飘飘的随便一个动作、不经意间随口的一句话,哪怕他再怎么竭力掩饰,试图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皮肤的颤栗、肌肉的鼓动都明明白白地泄露出他的秘密。
  像是从前她给他读的话本子里说的照妖镜,让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而现在,照妖镜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我是喜欢你,不仅喜欢你,外面的如期我也喜欢,我看待你们就如同看待我亲生的弟弟妹妹,在我心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板板正正穿好衣服,一脸正色地同她说这些话,简直是欲盖弥彰,祝琬只觉得好笑,她弯着唇,很是认同一般朝他点头,故意拉长了声音应他的话。
  “哦——”
  “那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那陈毓……”
  她像是想说句什么,又想起来什么旁的,忽然顿住瞥他一眼,随意问他道:
  “你是叫陈毓吧?”
  陈毓顿了顿,正在想她这一问有没有什么弦外之意,便见她似乎当真只是随口一问,都没等他回应,她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
  “陈毓哥哥瞧瞧,这个是我的东西吗?”祝琬从怀中拿出自己的镯子朝他晃了晃,笑睨着他。
  他一眼认出,那是她当日同太子交换的玉镯,当日他便觉着扎眼,后来腾出手特意亲自走了一趟,那人本事骨气全都没有,还当真以为他是劫道的,把身上值点银子的东西全都给他了,他给卫王的探子透了消息,看着卫王的人将太子接走,他从那一堆黄白之物中挑出她的这只玉镯,其余的让如期去梁王地界的钱庄里折成了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