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良久,她垂下眼睫,声音很轻,但开口是坚定而明确的。
  “我不能说。”
  行兵布阵本就不是密不透风的事,他事先做好的部署,朝廷未必没有准备应对之策,倘若因自己此番点破,反教他改换路线,岂不是成了出其不意的奇招?
  抑或是他原本没想到别处,自己这一番话,反倒一语点醒梦中人,反而是更是弄巧成拙。
  方才已是失言了,这会她自是不会再多言一个字。
  两相静默,旋即身后那人冷嗤着开口。
  “此前我便说了,祝姑娘未免太过看重自己,也太过小瞧他人了。”
  陈毓像是忽地失了兴致,转开身回到自己的案前,慢悠悠地开口。
  “你便那么确信,自己的想法完美无瑕、天上有地下无,且旁人都想不到?”
  “倘若我行事还不如你这般的黄口小儿周全,那这大业不谋也罢。”
  黄口小儿?
  祝琬听得来气。
  实则是方才话一出口,她便想过他可能会瞧不起自己的女儿身份。
  毕竟从前在京中时,父亲的那些门生有些在相府书房中见过出自她手的笔墨的,私下里也曾对她的女儿身份有过些议论。
  她从未在意过这些言辞。
  可现下他说的什么?黄口小儿?
  他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没阅历。
  怎么想怎么生气。
  但到底是不想再说些无谓的话,祝琬别开目光。
  她来这里,其实除了交给他要送给外祖父的那封信,私心里还想要确认一些其他的事。
  想着,祝琬往陈毓所在的桌案边走近了些,将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桌案上的那柄刀。
  刀未出鞘,但祝琬本也不是要看刀锋的。
  刀鞘上原本嵌着玉珏的嵌孔空空如也,那枚玉珏此刻正收在祝琬的袖中。
  梦中所见的那柄刀,在刀柄处有几处纂字,她看不懂,但是记得大致的形貌。
  她看向刀柄处。
  一模一样的纂字,明晃晃地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祝琬心口剧烈地跳起来。
  那个真实又清晰的骇人梦境,自小到大她经历过无数次,可梦醒来,她总是想不明白,那一切到底和她有什么干系。
  此番还是头一遭,她亲眼见到和梦中一模一样的事物。
  她尽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指尖点了点刀鞘上空荡荡的嵌孔,状若随意地道:
  “将军将那枚玉珏赠予我,不打算再寻个什么物件填在这里吗?”
  陈毓像是在看什么信笺军报,闻言顿了顿,看她一眼道:
  “何时说过是赠予你?”
  他目光落回手中的文书,继续道:“只是让你代为保管。”
  “……”
  祝琬本就是随口找由头,被他一番话堵得莫名有点说不下去。
  但她只是迟疑了会,便再度开口。
  “这些纂文,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似是很少见呢。”她补充着说道,试图让自己的发问显得不那么突兀。
  陈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实则他那张脸本也瞧不出什么特别大的情绪。
  他将信放到一旁,抬头直直朝她看过来。
  “你对我这刀很感兴趣?”
  “……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祝琬含糊应了句。
  陈毓点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
  “嗯,方才是随便聊聊,聊得是我的军机,现在是随便问问,问得是我佩刀的铭文。”
  他怪里怪气地重复着,仿佛在暗示什么一般,但又不待祝琬继续说什么,他的目光也落到那柄刀上。
  或者说,是在看刀柄处篆刻的铭文。
  他眸色沉沉,却一言不发。
  半晌,他移开眼。
  “祝姑娘,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先放放,我要的信呢?”
  他声音慢悠悠的。
  “夜里你的那个没用的护卫都替你送出一封信了,我要的信,可写好了?”
  【作者有话说】
  [绿心]
  第19章 019
  ◎“我这里没有铜镜。”◎
  祝琬点点头,从袖中将写好未封的信拿出来递给他。
  “将军请过目。”她随口道。
  其实只是一封再简单不过的家书,语气也一如往时同外祖父通信时那般,只是并未如给父亲的那封信一般,将一切和盘托出,而是说自己确是改道往临海郡去了,想要散散心。
  被退婚后心中郁结。
  她确是用的这个理由。
  因为她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更合情合理的借口了,大不了待日后见了外祖父后,再禀明实情向外祖父认错便是。
  外祖父向来支持她多出门走走,往年能往京中来过年的时日里,每每来到相府,都会拍着爹爹的肩膀,劝他放自己出门游玩,不要总在闺阁内拘着。
  她在信中说父亲的人给她传了信,如今东南的局势不稳,让她在临海郡停留几日,权当换换心情,她并未提旁的,她相信外祖父对局势的判断,倘若外祖父认为有必要插手,她也不会劝谏。
  毕竟她只是答应为陈毓送这样的一封信,并未对可能发生的结果做出什么承诺。
  陈毓在看她的信,她在小心翼翼地打量陈毓,试图从他面上寻到些端倪。
  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瞧不出来。
  他垂着眼一字一句读得格外细致。
  时间久的连祝琬都觉着的不自在起来。
  真的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书,当真有这个必要这样看吗?
  不知过了多久,陈毓将这封信折起,放到一旁。
  祝琬看着他的动作,试探性地问道:
  “不封起来吗?”
  “不封。”
  “……”
  祝琬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下文,她暗暗咬牙,再度开口。
  “为何不封?”她竭力让自己情绪平和地问他。
  陈毓闻言顿了顿,抬眼瞥她。
  “你很在意。”他淡声道。
  当然很在意了!
  祝琬抿唇,片刻后道:
  “送给我外祖父的信,至少我要亲眼看着它封好。”
  “不然……”
  话到嘴边还是有点说不下去。
  “不然怎么?”
  陈毓冷笑起来,连带着声音好似都带着冷意。
  “不然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在你走了之后用这封信做些旁的手脚?”
  祝琬确是这样想的,这也是她要亲自将这封信送过来的缘由之一。
  来之前她便想过了,她要亲眼看着陈毓将这封信折页装好,封以火漆,否则她怎么知道送出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封信?
  若是借着她的字迹,寻人模仿拓写,改换语序词意,届时她又该当如何自处?
  只是这些怀疑是没办法真的放到台面上说的。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那人又是一声冷哼。
  “如期。”他沉声唤。
  如期应声进来。
  “封好,送去徐知州府上,和惯例的官驿信函一样,交至定国公府。”
  如期领命后退下,陈毓看向祝琬。
  “满意了?”
  祝琬点点头。
  虽然稍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是松了口气。
  “祝姑娘都因着被退婚,心绪不宁,寝食难安了,竟然还有闲心想顾虑这些有的没的,倒教在下刮目相看。”
  这人又开始了。
  祝琬只作听不见他的话。
  “说来在下倒也确是好奇。”
  陈毓慢声开口,“对这门同当朝太子的作废婚约,祝姑娘心里是如何看待的呢?”
  “是庆幸,还是惋惜?”
  这问题,反而教祝琬无从应答。
  这人同朝廷立场相反,她若是倾向于朝廷,必定会惹他不快。
  可若是就着他的立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保不齐日后会惹来祸事。
  她略作迟疑,只是垂着眼低声道:
  “我不过一女儿家,被退婚这种事,最多也只是同家里人说说罢了,将军几次三番提及,莫不是故意想让我难堪?”
  她神色郁郁,开口时话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清越好听,这个反应,反而教陈毓怔了怔。
  渐渐的,他的神情也不自在起来。
  片刻后,他将手旁的刀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刀柄的铭文正对着她。
  祝琬低头看了眼,不明所以地回看向他。
  “你可会看天象?”
  祝琬摇头。
  “看过,但不会看。”
  陈毓似是笑了,但一闪而过。
  他指腹划过刀身的铭文。
  “若你会看,便能知这些铭文是为何意。”
  祝琬默了默,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若你当真愿意教我知晓,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的确是这样。”
  他看她一眼,将佩刀收起。
  “可惜,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