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们感受到的会是同一片晚霞吗?
  燕无乐在沉默中想。
  她转回身子,应霁也将视线从天空中挪开。
  与她一样,他神色平静得宛如深潭,再怎样有探寻意味的对视,都无法知晓彼此。
  半晌,燕无乐开口道:“你就不好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吗?”
  “你的资料库内有星系法典,关于人工智能的限制比比皆是。”她淡淡道,“而我故意放弃设限,你是完全自由的。”
  “这很危险。”应霁如实评价道,即使他没有危害星系社会,他本身的存在也超越了普世下的伦理道德。
  落地窗外已暗到足以倒映出自己的脸,应霁忽然倾身,伸手将燕无乐微翘的长发撩到耳后,但视线却没在她身上停留。
  他的手依然悬在她耳侧,静谧中,那扇窗上投射出些许规律的光点,很快勾勒出了倒映在玻璃上的面庞——
  一个名字呈现在应霁体内,与白天在莫狄历史消息中所检视到的一样。
  “齐知洲是谁?”
  他问。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框是什么[撒花]反正没人看,随便发点啥试试
  第8章 chapter8
  ◎缓冲◎
  燕无乐身躯一顿,空气中寂静流淌。
  应霁识趣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补充了更多信息:“我借你的身份权限查看了过往文件,从中发现了一份关于他的身份资料。”
  “上面的照片有些眼熟,我很难不比对一下。”
  燕无乐呼吸一沉,表情比刚才提及星际法典时还难看。
  而这些被应霁尽收眼底,还来不及感知情绪,他的处理器就快速生成了一句找补的话:
  “别误会,我的本意是想了解一下工作内容,想尽快适应秘书的身份。莫狄先生也说,查看过往文件是有帮助的。”
  “做秘书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尤其不要画蛇添足。”燕无乐冷冷道。
  “但你允许了我这些权限,”应霁眨了眨眼,又露出了那副未经人类社会毒打的坦然神态,“而且,你刚还说我是完全自由的。”
  燕无乐:“……”
  人类好复杂。应霁轻声感叹道。
  燕无乐捏了捏眉头,才忍住转身离去的冲动,“既然你已经看过齐知洲的身份资料了,还有什么好奇的?”
  应霁学着她的样子,背靠转椅在地面滑了两步,然后又定定地停在办公桌前。他说,明知故问。
  ……你们人工智能的表达方式也不简单。
  没什么好隐瞒的,燕无乐决定全盘托出:“简单来说,你身上的外形数据来源于他的生物基因,比如五官、躯干和皮肤。”
  这些决定自然人身份特征的数据,大约百分之九十五来自齐知洲。
  应霁对此表示知情,但旋即话锋一转:“合法公民、军方人士、生物数据……你的行为至少涉嫌违反了十八页关于科技产品和人权保障的法条。”
  这是不争的事实,燕无乐无可辩驳,“是我一时冲动,不过他长得确实不赖,你用他的脸也不亏,不是吗?”
  她环臂坐着,而应霁静静地看着她紧抿的嘴唇。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偌大的办公桌,像一堵空气墙。
  他忽然想,自己身为机器,有时也不需要那么人性化。
  于是应霁平静地戳破了她:
  “他死了,而你喜欢他,是吗?”
  他的感官系统和分析程序此刻像是失灵了一般,全然不顾燕无乐胳膊上越掐越紧的指甲。
  “——我说得对吗?”
  体内数台微型量子计算机高速运转,悄无声息地发出警告,一切估测结果都表明,燕无乐随时会给他一巴掌。
  被那样的机械臂全力抽一下,恐怕半边脸都得返厂维修。
  “到不了‘喜欢’的程度。”
  燕无乐忽然泄气般松了手。
  “你猜对了一半,”她淡淡道,“一开始只是机缘巧合下的相遇,后来辗转反侧,发现实在难忘,然后想办法骗到了联系方式。”
  里面充斥着吊桥效应、见色起意、口是心非,以及另一方的毫不知情。
  “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样,军方的星际任务发生意外,他所在的特战小组全军覆没。”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话毕,燕无乐走到落地窗前。天色深蓝,晚霞余韵已散,视线的尽头有快速穿行的光点,那是数以千计的飞行器,它们宛如繁星汇聚成的银河,正沿着空轨徐徐流动。
  心事被翻开,尴尬和难堪过后只剩惆怅,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划过玻璃,无痕也无声。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肩头一重,但下一秒燕无乐头也不回就撇开了应霁安慰意味的手。
  “谢谢,但不需要。”她冷道,世事难料,无论同情还是怜悯她都不想要。
  身后人却执拗地又拍了拍她:
  “我是想问,咱们可以下班了吗?”
  “……?”燕无乐顿时怅然全无。
  “私人秘书要二十四小时oncall,没有加班一说,自然也没有下班的概念。”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抓起外套,登上了应霁已调出的、通往停机坪的天梯。
  仪表盘上的目的地显示为岚水,她没好气地出声提醒,此刻主城航线正逢晚高峰,出城路堵得水泄不通。
  “在哪都是面对我。所以你急什么?”
  然而应霁精密的自适应程序却像出bug了一般,虽然为她调控安全座椅的行为依旧体贴,但回岚水的态度不容左右。
  他选择手动驾驶,飞行器平稳升空后驶向了一条更远的旧航线,以避开繁忙的主航线。
  急剧上升的加速度让燕无乐被牢牢粘在座椅靠背上,老旧航线也无美景可言。
  从容是她一贯的装饰,而这才一天就被身旁的罪魁祸首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让他人介入个人生活、俗称“恋爱”的体验吗?
  燕无乐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你急什么?”
  “啊,不好意思,”此刻应霁才像听到她说话般,表情无辜,“我必须要在一个小时内到岚水——”
  “首次启动,耗电太快了。”
  他补充道:“要不在飞行器上也安装个充能接口吧,就当是为了我?”
  燕无乐的后槽牙正隐隐作痛:“……知道了。”
  *
  岚水的夜静谧而辽阔,燕无乐是行动派,在飞行器落地前就调配出了家中备用的特制充能桩。
  很快,形如飞鱼的机身显现出粼粼白光。别墅顶部的私家停机坪上,两只半人高的机械螃蟹正托举着她要的材料,步履滑稽地追着飞行器跑。
  燕无乐顺手扶了下应霁,防止他被机械螃蟹当做金属材料抓住扛走。
  这还是这座房子内的智械们第一次会面。
  燕无乐录入应霁的身份,两只螃蟹立刻同步更新。它们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后神似双眼的信号收发器晃了晃,放下充能材料后迅速逃走。
  燕无乐也不在意,捞起脚边的材料就想回机舱内。应霁收回视线,一同跟了上去:“需要帮忙吗?”
  “那你给我递工具吧。”她也不客气,机舱墙壁应声推出一个工具箱,正好停在他脚下。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内,除了偶尔蹦出的零星名词,燕无乐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充能桩需要接入飞行器的动力源,不算小工程。眼见燕无乐把整个机舱地板掀开大半,应霁的落脚地也越来越狭窄。
  薄汗打湿了她的额前碎发,在闷热无风的岚水夏末,舱内只有机械螃蟹送来的小风扇带来凉意。
  而她依旧专注在接线、调整、测试的动作中,无数胶线如雨后蚯蚓般冒了头,又缠绕在她两只颜色不同的手中,最后再埋进平整的甲板。
  燕无乐面无表情地接过螺丝刀,单膝跪地,拧紧了舱内壁板上最后一颗螺丝。
  除了多了个碗口粗的升降接口外,整个飞行器看不出变化,只有目睹全过程的应霁知道,这微创背后是飞行器整个供能线路的脱胎换骨。
  “也许不太好看,”燕无乐直起身子,手中多了根白色胶线,“有线就像打点滴,但充能效率比无线装置更高。”
  “注意别让其他人看见。”她冷漠地补充道。
  应霁接来一试,很快,一股暖流就从腰腹接口处缓缓蔓延,四肢和五官的感应器重新活跃起来,连带着体内计算机也快了不少。
  他感到一阵耳清目明,像大梦初醒,燕无乐颇不明朗的神情终于被他扫描进了分析程序中。
  一只机械螃蟹颠颠地奔跑而来,左右双钳各举着一罐啤酒,她不说话,眼神示意他一起坐下。
  应霁取下钳内的易拉罐,“嘭”地一声,泡沫涌出,他们也被托举到了飞行器顶部。
  他啜了一小口,冰镇过的麦芽酒液在口腔内化开,又被模拟味觉的密布式感应器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