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入目都是残兵,四望皆是尸体。
  一个被炸弹炸掉左腿的士兵蜷缩在被鲜血染红的雪窝里,像是受伤的幼兽蜷在母兽的腹下寻求庇护。
  ——那的确是个幼兽,看模样只有十四五岁。
  只看了一眼,宗婳就跟着带她来的女医护兵一起掠了过去,径直奔向更前方。
  那个幼兽已经死了,再也不会从雪窝里爬起来。
  “这个还有气!”女医护兵迅速蹲下身,简单查看那个伤兵的伤。
  宗婳也利落的蹲下身,伸手搭了下伤兵的脉搏,当即道:“脉已散,没救了,下一个。”
  话音未落,人已起身奔向前方的另一个伤员。
  与她搭档的女医护兵抹了把脸,没有半句质疑,也非常果断的起身奔向下一个。
  天上阴云凝聚,鹅毛大雪簌簌而下。
  【你是一位负责研制新型战争武器的军匠,为了让战事尽快结束,让背井离乡的战士们早日归家,仁慈的你带着新研发的细菌武器和防护服来到前线,亲自指导士兵们如何投放新武器。】
  【战争阵营对抗类游戏,哪位npc所在阵营获得胜利,则判定哪位npc获胜。请核心npc十六帮助己方玩家,确保己方胜利。】
  十六将一只巴掌大小的黄金盒放在了桌上,对着临时指挥部里的最高指挥官微笑,说:“这是最新研发的细菌武器,我们将它命名为‘塞赫美特’。”
  最高指挥官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的面孔上离开,此时也只是吞咽了口唾沫,有些恍惚的重复:“塞赫美特?”
  “塞赫美特,古埃及神话中可以为敌人带去疾病,为信奉她的信徒带来胜利的战争女神。”
  “而这一小盒‘塞赫美特’,会在气温达到0度以上时开始在空气里活跃,当‘塞赫美特’通过呼吸道进入人的体内,它就会像袍子着床一样迅速在人体里扎根、发芽、生长、成熟、分裂、繁衍,而当‘塞赫美特’成熟,被它寄生的人身体内聚集的‘塞赫美特’会越来越多,他们也会成为移动的传染源,无论是呼出的气体、吐出的口液、飞溅的血液,都会将他们身体里蕴含的‘塞赫美特’传播进空气里。”
  “在‘塞赫美特’进入身体的三个小时内,他们不会有任何异常,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在第四个小时开始时,他们会精神亢奋,再也不能忍受待在固定的地方,无论他们受伤有多重,甚至不管他们有没有双腿,‘塞赫美特’的繁衍本能会驱使他们进入活动期,他们会想尽办法与更多的人接触;第七个小时开始时,所有被‘塞赫美特’感染的人都会开始不可阻挡的陷入融化性死亡。”
  “当风又一次吹拂湄潭市的时候,空气里浓郁的‘塞赫美特’会无孔不入的飘散开来,带给每一位负隅顽抗的敌人死亡。”
  临时指挥部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到抽一口冷气,看向黄金盒子的目光既炙热又畏惧,连带着看向十六的目光也既惊且畏。
  十六穿着联合军的黑色制服,身姿挺拔,冷白的皮肤像会发光一样,一举一动都带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妍丽:“战争不伤平民,联军不杀降兵,所以,我们同样带了‘塞赫美特’的解药。”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重又移至他身上,再挪不开半分。
  “只要他们在被‘塞赫美特’感染的第七个小时前投降,我会治愈‘塞赫美特’。”
  “现在,夜晚降临,正是投放‘塞赫美特’的最好时候,不是吗?”
  最高指挥官像被勾走了魂魄,对着他的脸重复:“是的。”
  其他人也一个劲的附和:“对!”
  “正是时候!”
  十六看着最高指挥官,说:“新来投效的五位新士兵非常不错,正适合做这样重要的任务,不是吗?”
  最高指挥官目光迷离,毫不抗拒:“对,没错!他们是最优秀的士兵,正适合做这样的事。”
  十六看向窗外,鹅毛大雪落地无声。
  他垂下眼,声音醇厚慈悲:“愿上帝保佑他们迷途知返,愿他们都拥有一个美梦。”
  ……
  深夜,破旧的厚重布帘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宗婳手指快速翻动,为一个十七岁男孩——克里斯缝上破开的肚子。
  “我会死吗?”克里斯躺在薄薄的旧褥子上,开口就呼出一口白气,声音干涩的说:“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不会,”细细的线穿过皮肉,带着手套的手指灵活的翻转,就记好了一个漂亮的结,宗婳说:“感觉不到疼,是因为我封闭了你的痛觉神经。”
  克里斯脸色灰青,费力的睁着灰蓝色的眼睛:“如果我死了,你能让他们烧了我吗?”
  宗婳轻巧的给他捂好衣服,随口问:“为什么?”
  克里斯缓了缓,才说:“我不想像阿亚一样被丢进海里,也不想变成海里的不死战士。”
  “阿亚是谁呢?”
  “他是,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三个月之前,被一颗子弹打中了脑袋……半个,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死在我面前……”
  “嘘……安静下来,克里斯,你的伤口要裂开了。”
  克里斯抬手遮住眼睛,极力的平复着情绪,但露在外的嘴角还是颤抖的下撇——是哭泣的模样,他乞求地说:“让我多说两句话吧,我怕我以后,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宗婳沉默了下,同意了。
  战争里的人,总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何况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现在整个湄潭的所有医疗资源基本都集中在了这个救护站里了,但所有能用得上的药品都几乎告罄。而每天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受伤士兵从战场上被抬进来,医疗救护站外已搭建了密密麻麻的临时帐篷,里面躺满了垂死或者已经死去的士兵。
  所有医护人员都在高强度救人,但这在庞大的伤患面前杯水车薪,不断有人在等待救治中死去。
  以腐肉为主的鸦群远远的停在倒塌的屋顶、树枝上,就等着夜深人静时饱餐一顿。
  就连他们所在的屋子,也不知何时钻进来了一只,此时正站在房梁上,用那双黑豆眼居高临下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像是在等待新的死亡降临。
  浸淫在战争里的孩子都早熟,克里斯也是。
  他受伤太重了,哪怕今晚宗婳刚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但他还是早早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只是不能再谈阿亚了,这会让他更伤心。
  于是宗婳自然而然的换了话题:“那么,跟我说说不死战士吧。”
  “不死战士……”克里斯将目光将乌鸦身上移开,费力的抬起手,朝湄海的方向指了一下,“所有沉入湄海的尸体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他们会在海里得到重生,然后在湄海的冰面融化后,从海里爬出来与联合军继续战斗。”
  “每一次联合军的狗杂碎们发起进攻,冰面都会被炸弹击碎,他们就会出来,顶着炮弹攻击那些人,悍不畏死。”
  “这很荣耀,我知道。”
  “他们都很勇敢。”
  说到这里,他轻轻抽泣了下,非常小声的说:“但是,我害怕。”
  “我不是个合格的战士。”
  过大的情绪波动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刚缝合的伤口又一次冒出血珠来。
  宗婳按住了他的肩膀,温声说:“克里斯,你面对敌人的炮火时没有后退,也没有逃跑,甚至勇敢的开枪反击,你用自己的生命在护卫自己的家园。”
  她看着克里斯的灰蓝色眼睛,不容置疑的下了结论:“你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克里斯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发青的嘴唇蠕动着:“我的长官说,不死战士是荣耀的事,可是我害怕,我不该害怕的……”
  大量失血让他的思维变慢,大脑放大了原本只有一点的自我厌弃,再多思也只是徒耗精神。
  宗婳手指按压在他后颈的大椎穴上,声音温和:“睡一会吧,克里斯,你会有一个好梦的。”
  这是需要她照拂的最后一个士兵,等克里斯闭上眼睛,她才站起身,摘下被鲜血染红的薄手套,戴上旧棉帽、残破的护目镜和非常旧的保暖手套,推开布帘走了出去。
  救护站距离湄潭守卫军的临时营地还有一段距离,此时湄潭守卫军已经分不出兵力来保卫这小小的救护站了,所以大门前的岗哨亭里没有人,用来进行简易破冰的冰镐大喇喇的躺在岗哨亭里。
  宗婳拿起那把冰镐,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救助站。
  雪还未停,沿途的血迹大部分都被洁白覆盖,间或有几个已经死去的面孔在雪面上若隐若现。此时,湄潭还存活着的人基本都已经睡了,四周安静的可怕。
  刺骨的冷风一阵阵吹来,宗婳拢紧自己同样破旧的冲锋衣外套,又搓了搓被冻的发麻的指尖,也让被冻的有些发木的感官回温。
  湄海已经重新冻住,哪怕是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也依然能看见白茫茫的海面,但距离上次破水时间不久,海面必然还没有完全冻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