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食盘:“你得吃点东西。”
  林清回不说话,只是向他伸出手。
  他本来就瘦,折腾这几天下来,体重更是剧降,平日里穿着正合适的衬衣挂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连手指都似比往常瘦了一圈,骨节分明。腕上还烙着青肿的绑痕,摊开的掌心苍白如纸,像是寒风中一片伶仃落叶。
  陆靖言遵守诺言,将那把蝴蝶刀还给了他。
  林清回默不作声地收拢手指,将那把刀死死握在掌心。
  “你和罗承有什么仇?”陆靖言坐在他身边。
  林清回避而不谈,声音嘶哑,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直直看向陆靖言:“我能保证,无论罗承和我谁生谁死,都不会牵扯到你。陆总,听说你和罗承关系并不好,你抬抬手,大家都方便。”
  他言辞恳切,陆靖言却丝毫不为所动,也不用所谓罗承死了警察必然会怀疑他的论调敷衍塞责,与林清回对视片刻,以指代唇,轻轻抚过他精致的眉眼。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最近所有昏了头的行为,根本不是出于自保,而是单纯的想要留住林清回。
  这孩子根本没做行刺之后的预案。想来根本是打着一换一的准备,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个后果,他想要留住他。
  林清回却似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握紧刀柄,蓦地粲然一笑。
  这一笑色若春花,眉宇间沉郁之气顿时消散殆尽。他抬起一只手摸到领口,飞快的解开扣子,转瞬之间,身上那件衬衣就被他脱了下来。
  苍白的肌肤渐次裸露,林清回捉着陆靖言的手,放到他床笫间最喜欢把玩的地方,肌肤相触的一瞬,无数个夜晚的回忆汹涌而来,两人都不由轻轻一颤。
  “我随陆总玩,只求陆总尽兴后,给我留条命,好不好?”
  他挑着唇笑,像是无论受到何种对待都甘之如饴,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得暧昧起来。
  被横眉冷对数日,乍然见到这样一个笑,陆靖言也不免恍然。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为林清回重新掩好衣襟。
  他握了握林清回冰凉的手:“在这个房间,我不动你。”
  林清回一顿,侧过头去。笑容如潮水般自他面上一寸寸褪去,犹如枯水期的静潭,所有伪装都被水流带走,池水落下,只剩下峥嵘而粗粝的池底碎石。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这把刀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陆靖言声音低沉和缓,做足了诚意。
  沉默半晌,林清回声音嘶哑:“这是我父亲的遗物。”
  陆靖言眉心一跳,他虽猜到林清回与罗承必有血仇,但亲耳听他说起,仍觉十分不忍。
  “罗承对你做了什么?”
  “我说了,你就放我走?”林清回反问,勾起一个冷笑。
  陆靖言摇摇头:“我不能看你去送死,但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林清回猛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先跟我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清回警惕地看着他:“你当真不会去向罗承告密?”
  陆靖言失笑,这才知道林清回为什么一直都咬死了不肯说,他突然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形象了。
  “我不在乎罗承的死活,”他坦诚道,“但他不值得你一条命。”
  许是太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直白的好意,林清回浑身一震,侧过头避开陆靖言的视线,局促地拢了拢衣襟。
  寂静在房间中安然流淌,却少了许多一开始的剑拔弩张,林清回低哑的声音响起,讲述了一个很多年前的故事。
  他确实不是什么特殊身份的人,他的出身十分平凡,大半个童年都在他出生的那个小县城生活。家中父母恩爱,长辈慈睦,还经营着一家当地最红火的ktv,彼时在那个没有秘密的县城,谁提起林家都要欣羡一句。
  可也正是那如日中天的生意给他们惹了祸。十年前的治安远没有现在好,越偏远的地方越混乱,混乱滋生野蛮的权力积累,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说一不二的地头蛇。
  而罗承,就是他们那里最不能惹的一个存在。
  一开始他只是不定时地派人来打秋风,但眼看林家客似云来,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要走的份额越来越多。林家知他势大,本着和气生财的想法都忍了下来,可谁知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反而助长了他残忍的野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自己来店里了。林清回有时候会被父母带去店里玩,次数多了,就免不了会碰上他。即使到了现在,他仍忘不了罗承当时的样子。
  在幼童的记忆里,年轻许多也还没有发福的罗承穿着当时最时兴的西服,皮鞋晶亮,打量ktv里每一处装潢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自己的财产,眼睛里的贪婪与恶意让他反感又害怕。
  而这份害怕终究在一个冬日成了真。
  那天店里来了一群闹事的混混,事态迅速升级,警察最终带走了数十人,店里被砸的一片狼藉,光是赔偿客人的医药费就是一笔巨款。
  林清回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爷爷奶奶家过寒假,两位老人气得面色铁青,他还记得是母亲费力安抚住一家老小,几日之后才瞒着老人带他去接父亲回家。
  但他们只带回父亲受尽折磨的遗体,爷爷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去了,奶奶接连失子丧夫,就算为了他这个小孙子拼命支撑,也只多熬了几天而已。
  之后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都不甚清晰,他只记得一场又一场的丧事,整个世界都变得雪白,大人们的脸上忧心忡忡。突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亲人,在一个无比寒冷的深夜,母亲带着他坐上一趟向南的卧铺,而直到她死在那座陌生的南部小城,都再没能回家。
  第62章 62、急性胃炎
  林清回的叙述十分简短,省略了大量的细节,三言两语间就是一整个家庭的倾覆,所有的血泪都被他埋藏在压抑的语调之下,让人不忍卒闻。
  陆靖言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你母亲……”
  “也……”林清回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吐不出那个字,只得摇了摇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头侧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陆靖言这才知道他那骨子混不吝的劲是哪来的,他失去的太多,遇事只能把自己压上赌桌,变成最后的筹码。
  他沉思半晌,突然问道:“你有证据吗?”
  “什么?”林清回一时茫然,下意识嗤笑,“你不信我,又何必非要问我。”
  陆靖言摇摇头,耐心道:“我的意思是,你有能证明他罪状的证据吗?”
  林清回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我和他有仇,你也有吗。”林清回明显不信他。
  “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陆靖言只是这么说,“你可以选择把证据给我,我帮你把他送进监狱,或者你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对你失去兴趣。”
  这几乎是一个不用思考的选择,但林清回却迟迟不敢答应,他拥有的不多,每一样都格外宝贵。他太怕自己一时不慎轻信他人,反而失去最后的希望。
  陆靖言站起身来,并不逼他立刻下结论:“你好好想想,我会再来。”
  林清回下意识随着他站起身来,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你……”他咬了咬唇,声音染上一丝慌乱,“你为什么帮我?”
  陆靖言微微一笑:“就当是我喜欢你吧。”
  他在林清回额上轻轻印下一个毫无情欲意味的亲吻:“我要是帮你,你怎么谢我?”
  “只要他死,”林清回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犹如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暗火,“只要他死,我就是你的。”
  陆靖言第二次来是在三天后。
  这三天时间里,林清回反复琢磨,终于想明白一个事实:他手上的证据其实对他来说根本没用。那些在当时都不能定罪的东西,到了现在最多也不过是能证明确实有一些事情发生过。而他从始至终都是要罗承死,定不定罪都不重要。
  所以,他完全可以把那份证据交出去,就算陆靖言只是诓骗他,他也损失不了什么,还能借此让陆靖言对他降低警惕;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去监狱里找人,总比大海捞针来得强。
  于是这天陆靖言看到的少年就冷静了许多,他端着的坐在桌边,不等他问就主动说道:“在我衣柜的最里面,有一个黑色的书包,所有东西都在那里了。”
  陆靖言却一时没有接话。短短三天时间,林清回似乎更瘦了些,白衬衫晃晃荡荡的挂在身上,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心底的恨意支撑着。片刻前何叔的话回荡在他耳边:清少不肯吃饭。
  他坐在林清回身边:“为什么不吃东西?”
  林清回一愣:“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