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秦逸正等在那里。
  这超乎寻常的举动立刻让他联想到一个期盼已久的猜测,可太怕希望落空,他甚至不敢去看秦逸,只是望向朱蓉:“朱姐,这是什么意思?”
  “陆总给你请了今天的假,他是想多给你请几天,但是实在是排不开了,”朱蓉叹了一口气,“你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晚上那个综艺你必须来,知道吗?”
  林清回看看他,又看看秦逸,心底的疑问卡在唇边,却迟迟无法出口。
  他有多期盼梦想成真,就有多害怕失望。他的一颗心已经悬吊太久,实在经不起又一次的落空了。
  秦逸为他打开车门:“先上车吧,清少,陆总在车上等你。”
  林清回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车里的,他牢牢望住陆靖言,只觉自己心跳的飞快,一张嘴开合几次,都没能问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寂静的地下车库,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是不是?”半晌,他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干涩得不像样子,仿佛在火狱里走了一遭。
  陆靖言叹了口气,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将一份文件塞到了他手里。
  林清回感到自己的手都在抖,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份文件,那是一份复印稿,上面的章子都是黑白的,但这丝毫不影响那最显眼的一行标题——这是一份尸检报告。
  被检人员那一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他魂牵梦萦的,恨不得寝其皮饮其血的人的名字。
  罗承死了。
  下面的尸检照片也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黑白照片上,罗承形容凄惨,面目全非,一只眼睛高高肿起,但林清回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样子。这就是他,没有任何李代桃僵偷天换日的可能。
  罗承真的死了。
  他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份尸检报告。报告上详细地写着死者的死亡原因和事故详情,看起来他是和人发生了冲突,全身多处挫伤,肋骨都断了几根,耳朵也被咬掉半个,竟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的。
  罗承终于死了。
  十年,整整十年。从十二岁起就埋在心底的仇恨生根发芽,终于在他二十二岁的尾巴上结出了果实。
  他想大哭,又想大笑,更想大叫出声,以泄这多年来的郁气。过于汹涌的情绪堆积在心中,拥挤得找不到一个出口,像是要把心脏都撑到爆炸。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份薄薄的报告,直到眼前渐渐模糊,看到纸面上被氤氲出一片片的水渍,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陆靖言把他揽在怀里,缓缓抚过他的脊背,为他轻轻擦去眼泪。
  林清回哭的浑身发抖,呼吸急促,报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皱得不成样子。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声没吭,只有仿佛永不休止似的眼泪落下来,打湿陆靖言肩膀的布料。
  那滚烫的泪水犹如滚烫的岩浆一般,浸透衣物,深深烙进陆靖言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才传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哭出来就好。陆靖言在心底叹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场哭泣究竟迟来了多久。这个苦苦支撑了十年的孩子太需要这一场发泄了。
  “谢谢你,陆靖言,谢谢你。”林清回颤抖着呢喃,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但陆靖言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他只是静静维持着这个拥抱,等到怀中人声音稍减,才轻轻推开他,为他擦干眼泪,哄孩子似的轻声说道。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他慢慢为林清回擦干眼泪,一张纸不行就再拿一张,手势轻柔而珍惜,犹如拂拭最珍爱的瓷器,“冷静一会儿,我去带你见他。”
  “谁?”林清回声音闷闷的,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感觉自己甚至有些头晕,但好在现在心中清明了些许,勉强可以从那一直纠缠他的旧日梦魇中挣出来了。
  “罗承的尸体已经被他的家人领走了,但是杀他的人,你可以见见。他被判了死刑,马上就要被转监了。”
  “谁?”林清回猛地抬起头来,一双被泪水浸透的眸子晶亮,“是谁杀了他?”
  “这个人,你也认识的,”陆靖言递给他另一份资料,语气中不免添了几分感慨,“你父母有个好兄弟。”
  林清回握着纸巾,不时撷去忍不住落下的泪水,一边低头拆开那个文件袋。
  那份文件比尸检报告还少,只是一张a4纸。可就在那一页纸上,林清回看到了另一个人的一声。
  结合资料上的照片和姓名,在回忆中打捞半晌,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叫作高坤的人曾在他小时候带他去打过台球,在林家的朋友聚会中,他也总是第一个来的。
  记忆中的高叔叔神采飞扬,台球蝴蝶刀和电脑游戏都玩得有模有样,会骑摩托会修下水道,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唱起歌来好听极了,似乎全天下就没有他不会做的事。
  可这份资料上,他的照片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暴躁又凶狠,从他面部的纹路就能看出,这些年来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林清回细细往下看去,才知道这些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罗承硬夺林家家产,害死林父,逼走林母,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高坤却一直牢牢记着这桩仇恨。但他那时势单力孤,孩子才刚上幼儿园,他想做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忧愤之下,竟染上了酗酒的恶习。
  他的妻子容忍了他三年,最终还是提了离婚。他心中有愧,便主动净身出户,把一应财产都留给妻子和孩子,自己则在外面找了个零工胡乱度日。
  但酗酒带给他的除了破碎的家庭还有日益暴躁的脾气。短短五年间,他就因打架斗殴进了三次监狱,每一次出狱都是前妻来接他,最后一次,前妻带着孩子一起来,当面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从那以后,高坤孤家寡人一个更是谁都敢惹。根据他的犯罪记录,林清回推测,他大概是尝试过几次直接去杀罗承的,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半年前,他再次因为抢劫入狱,在狱中遇到罗承,才终于抓住机会杀了他。
  等等,这不对。
  林清回再读了一遍高坤所有犯罪记录,蓦地抬起头来:“高叔叔只是脾气暴躁,爱和人打架,但从没犯过别的事,他怎么会突然去抢劫?”
  而且还是在闹市区抢了一个男人,没跑出五十米就被捉拿归案,简直是失心疯了。
  陆靖言为他理了理额角潮湿的发丝,再一次为他敏锐的心性而惊叹。
  他淡淡道:“因为有人告诉他,罗承也在那座监狱。”
  “是你做的,是不是?”林清回眼神亮得吓人。
  正是眼前这个人,在那些零落的故人中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然后轻轻一推,达成了他积年的夙愿。
  “这个人本该是我。”他喃喃道,指尖拂过资料上那张剃了寸头的大头照。
  “你值得更好的未来,”陆靖言握住他的手,“秦逸找到他的时候,他刚刚又一次出狱。他一直都记着你们。”
  林清回闭上眼,泪水顺着他的面庞滚滚滑落,砸在那张黑白一寸照上,像一场迟来了十年的大雨,将一切渲染的面目全非。
  陆靖言轻拍他的背,安慰道:“我给他的孩子办到了重点中学,也算他尽到了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而这个荒唐了半生,最终把自己都葬送的人就要死了。林清回口中发苦,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死讯。
  他拼命忍住泪意,自己将脸擦干净,紧紧捏着那份报告:“我要去见见他。”
  第52章 52、好好活,知道吗
  林清回下了车才知,为什么当初罗承保外就医,陆靖言要对他那么严防死守。关押罗承的监狱,居然就坐落在这座城市。
  当初他们协议陆靖言帮他把人送到监狱,但他不许过问详情,原来是为了这桩隐秘。数年来,他无数次从这条街路过,却从来不知他要找的人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探视只能进一人,陆靖言留在外面等他,林清回仔细理了理仪表,跟着狱警进了门。
  探视处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正中横亘着一堵墙,墙上有一面玻璃窗,高坤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显然并不知道谁要来见他,眉宇中萦绕着不愿配合的烦躁和一丝困惑,整个人懒散地靠着椅背上,不耐的抖着腿。
  林清回花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才把他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高叔叔对上号。他离开家乡已经太久了,过往的一切都犹如被封入一枚琥珀,只会在记忆深处渐渐褪色,却永远不会遭受时间的侵蚀。这次见面却将那枚琥珀生生打碎,露出生活本身残忍的底色。
  “高叔叔,”他拿起墙这边的电话,看着高坤头上的白发,喉中一哽,“……是我。”
  高坤打量他半晌,蓦地站起身来,惊讶道:“小清?你是小清?!”
  林清回点点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那么无力,半晌才挤出一句苍白的问候:“是我,高叔叔,这些年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