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它比我想象的要好看一点,”林清回微微笑了笑:“我以为,我是真的不在乎它呢。”
  陆靖言提起那个方口杯,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晶莹剔透的冰块撞到杯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淡笑:“你要怎么感谢我?”
  “怎么感谢,也都得等你回来呀,”林清回撒娇似的,压低声音黏黏糊糊地说:“你现在在哪?”
  陆靖言看了看手表,吐出一个地点:“猜猜我这里几点?”
  “陆总宵衣旰食,白天大约没时间理我,那我猜,现在是夜里了?”林清回玩笑道:“我猜是十一点。”
  “凌晨一点。”陆靖言笑笑,随手拍了一张夜景发给他。
  图片很快加载完成,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林清回看到一张寂寂深夜。陆靖言大约住在高层——当然,八成就是顶层——照片上看起来,他距离星空比离地面还近。天上繁星满天,地上却没有几处还亮着灯光。从那个角度望去,仿佛城市都陷入了沉眠。
  林清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是他总觉得,这张照片看起来,似乎有些寂寞。
  这让他咽下了劝陆靖言去睡觉的话,转而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语音通话转变为视频通话。
  他挂掉又打通,对面很快接起,但屏幕小窗上却不是他的面孔,而是一张毛茸茸的狗脸。
  他把瓜子夹在腿间,努力把自己和瓜子两个都塞进摄像头,屏幕上顿时呈现一种热腾腾的混乱,仿佛瓜子的吐息都能穿越电波从手机里钻出来。
  陆靖言隔着屏幕点了点瓜子的鼻头,又点了点把自己的脸放在狗头上的林清回,笑了笑:“吃饭了吗?”
  他们聊了半个多小时的天,从剧组令人发指的伙食,到神出鬼没的小张哥,明明说了半个小时的废话,陆靖言却觉得白天的疲惫消除了许多。
  他挂掉电话,手机屏幕自然熄灭,他从中看到自己的面容,才发现,原来自己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笑着摇摇头,把已经添了两次的酒一饮而尽,打开日程表确认第二天的行程。
  林清回挂掉电话,带着瓜子去找朱蓉。已经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姜园抱着瓜子恋恋不舍的揉了半天。林清回把那份文件重新递给朱蓉:“先放在你这里吧。”
  “不用放去老宅?”朱蓉问道。
  “先不用了。”林清回随口道,他其实并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下意识里这句话就脱口而出,莫名的,他也不想再做更改。
  朱蓉没再问,再次嘱咐他们照顾好自己就赶着两人回了片场。
  离开许久,周围的人自然纷纷打听,林清回就说了自己毕业的事。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恭喜的声音。
  剧组里这段时间大学毕业的人有好几个,借着这个理由,大家晚上一起去庆祝了一番。
  年轻人玩起来自然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餐桌上聊来聊去,最终大家决定还是去阳台。
  这次去的人多,葛濛就先告了辞,林清回是请客的人不好先走,就和花灿带着一群刚刚摆脱学生身份的人找去了酒吧。
  可惜这天不是silence的演出日,那个小小的舞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大猫坐在吧台边和调酒师聊天。
  她的年纪和大家差不多,又开朗漂亮,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有花灿在,阿芒很快也急匆匆赶来了。林清回环顾一周,不由问道:“观风呢?”
  “他刚才还在啊,”大猫四下看了看:“刚才还在那玩手机呢,什么时候出去的?”
  “算了,”她挥挥手:“老大神出鬼没的,可能突然有灵感回去写歌了,我们喝。”
  但是否是因为突然有了灵感,恐怕还待商榷。晚上回去的时候,林清回鬼使神差的敲了敲葛濛的房门。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人来开门。
  第27章 27、谢素商,恭喜
  一场持续了一整天的瓢泼大雨后,影视城正式进入了夏天。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漫山遍野的蝉鸣声不仅让收音师头疼,更吵的每个人心浮气躁。朱蓉带着瓜子来了几次,但自从一周前瓜子回去后几乎中暑,林清回就再也不让她来了,连花灿也不再提她放在朋友家的松松。长久的工作让所有人陷入了低气压,一股燥乱的气氛在剧组弥漫。
  这不但是因为天气燥热,也是因为,为了抓住人物更好的情感表达,程导坚持按照剧情顺序拍摄。而现在,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尾声,几乎每天都有人杀青,主角团面临的所有危机都露出了獠牙,被埋藏许久的阴谋一朝掀开,所有人都面临着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抉择与挑战。
  而就在这样沉闷的范围下,林清回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杀青戏。
  那是一个闷热的阴天。拍摄场地的庭院中没有一丝风,树影仿佛焊在了地上。空气中像是被人塞进了十吨热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不动,高热的温度也会逼出一身黏唧唧的汗贴在身上,让人心烦意乱。
  谢素商穿着那件纯黑的弟子服,第一次站到了师兄对面。
  他百般遮掩,不惜重伤自己也要隐瞒的事,终究被沈槐序洞悉了真相。
  终于来了这一天,他却分毫不觉得惶恐与心虚,心中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
  沈槐序满脸被背叛的伤痛和不可置信,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质问道:“真的是你?”
  “自然是我。”谢素商轻笑,他交代了一切,从他对敌方的勾结,到他那不堪一提的身世。晦暗天光之下,他将自己剖开,赤裸裸展露在众人面前,平生第一次,口为心言。
  他已是强弩之末,鲜血一滴滴自他指尖滴落,溅起地上的尘土,暗红的血液与灰尘混杂在一起,泥泞不堪。
  女侠冷冷道:“谢家上下三十七口固然有冤,可因你瞒报消息惨遭灭门的夜霜阁何辜?”
  谢素商费力的笑了笑:“我自然做错了事,一个只懂得复仇的厉鬼,顾不得那么多仁义礼信。”
  他一双着了火似的眸子盯着沈槐序,不在意纨绔的鄙夷,也不理会女侠的冷漠,只管牢牢看住那个自小就在照顾他的人。
  他撑着剑,将全身的力气都倚在那柄剑上,勉强支持自己不倒下,挡在门前:“师兄,对不起,枯兰不能给你。”
  他勾了勾唇角,轻咳一声,随即不在乎的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我已经把剑谱毁了。”
  沈槐序目眦欲裂,向前迈出一步,却又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停在原地,艰难道:“这一路种种,你我相携十余年,难道都只是做戏?”
  谢素商避而不答,只闲聊般笑道:“师兄,你知道吗,谢家生变,正是在一个中秋。你说师父以素商为我起名,是纪念他得到剑谱的那个秋天,还是怕我记起那个秋天?”
  沈槐序喉咙哽住,面对这样的锥心之语,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素商踉跄了一下,抬手接住一片枫叶,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页面的纹路,笑的更开心了:“现在,我才真正对得起师父给我的这个名字,要感谢这个秋天了。”
  他这话不祥,沈槐序心中涌起一个不祥的猜测:“你把师父怎么了?”
  谢素商并不理他,转开了眸子,这天第一次将视线落在纨绔身上,他笑道:“你一直自诩聪慧无双,不如你来猜猜看,我重伤如此,还支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纨绔一愣,随即神色大变,就要往里冲:“尹前辈!”
  沈槐序闻言,立时也变了神色,一双眸子如结霜雪:“你当真杀了师父?”
  “大仇未报,我岂敢夸夸虚言?”谢素商笑的开心极了。
  女侠与纨绔当即顾不上他了,立刻掠过他冲进他屋后那间平平无奇的草屋。
  沈槐序原本也要随着他们立刻冲进去,可路过已是强弩之末的谢素商身旁时,仍是生生停住了脚步。近在咫尺间,他盯着他的眸子:“那些当真都是假的?”
  “师兄,”谢素商避而不答,与他眼神相错,只盯着一旁地上的枯枝败叶:“再不去,怕就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了。”
  沈槐序一咬牙,再也顾不得与他纠缠,与他擦肩而过,冲进了他身后那间屋子。
  女侠已经推开了房门,房间里一片浓重的血腥气,不论是谁曾经被关在这里,都不可能活着了。沈槐序眼眶通红,向着地上那个人形艰难地走了过去。
  他刚刚迈出一步,众人就听到一阵极为快意的大笑。身后传来一股更鲜明的血腥味。沈槐序猛地回头,就见谢素商轻飘飘倒在地上的身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绝了经脉,一口心头血化作漫天血雾,用这样痛苦无比又干脆利落的手段,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溢出,漆黑的袍子上也有大片颜色更深的血迹。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支撑,才叫人看出,躺在地上那个人是多么单薄。他这一生荆棘遍布,从未有一刻逃离噩梦的纠缠,可终末时刻,他竟是阖目含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