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此刻,它无力地垂着,指尖微微蜷缩,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青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
  就是这只手,在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他,指甲深陷进他的皮肉,留下清晰的、带着血痕的印记。
  那声破碎的、绝望的“别走”,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可现在,它只是无力地垂着。
  韩毅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酸涩猛地涌了上来,堵得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向着床边挪动了一小步。
  他想碰碰那只手,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那刺骨的冰凉,想确认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脉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瞬间——
  病床上的人,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清醒的挣扎,更像是深陷梦魇中的无意识痉挛。
  程梓嘉紧闭的眉头猛地蹙紧,形成一个痛苦而深刻的褶皱。
  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呓语,破碎得不成调子。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般的惊惶。
  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更是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剧烈地往回一缩。
  手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抗拒的弧线,直直地、带着一种本能的、决绝的力道,撞向韩毅伸过来的手。
  “啪!”
  一声不算响亮,却在死寂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的碰撞声。
  韩毅的手被重重地打开。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即将触碰到的微凉触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抗拒意味的撞击,彻底打散了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和希冀。
  他……在抗拒他?
  即使在昏迷中,在无意识的梦魇里,他的身体也在本能地抗拒他的靠近?
  这个认知,比任何清醒时的拒绝都更残忍,更致命。
  韩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回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颓然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剧烈颤抖的双掌之中。
  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掌心,灼烧着他脸上被程梓嘉指甲划破的、早已干涸的血痕。
  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和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溢出,破碎不堪。
  “对……不起……嘉嘉……对不起……” 除了这苍白无力的忏悔,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巨大的痛悔和失落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这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他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一眼病床上那个蜷缩在梦魇中、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影。
  *
  病房外。
  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巴兰·文森特姿态优雅地坐着,双腿交叠,深色的大衣没有一丝褶皱。
  他手中端着一杯助理刚刚送来的、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姿态闲适得如同坐在某个高级会所的休息室里。
  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眸深处,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
  病房门紧闭着,隔音效果极佳。
  但刚才门内那短暂的、失控的混乱,医护人员急促进出的身影,以及此刻门缝下透出的、仪器运行时特有的幽微光芒,都无声地诉说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巴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omega,以及那个如同丧家之犬般跌坐在墙角、痛苦失声的alpha。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或焦急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甚至,在端起咖啡杯,轻轻啜饮了一口那苦涩液体时,他的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一种如同顶级掠食者在审视自己领地内受伤挣扎的猎物时,所流露出的、带着冷酷计算的审视。
  “先生,”他身后如同影子般静立的助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医院方面确认,胎儿暂时保住了,但情况极不稳定。程先生的身体……损耗很大。另外,”助理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韩毅先生的人,正在动用一切力量追查我们在k市几个关键项目的资金来源和……之前的舆论操作。”
  巴兰放下咖啡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金属杯托与大理石小几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湛蓝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寒刃般的锋芒,随即又被深沉的平静覆盖。
  “垂死挣扎罢了。”巴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韩家现在自顾不暇,他以为他还有多少精力来翻盘?那点微不足道的反击,不过是困兽最后的嘶鸣。”
  他的指尖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规律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轻响。
  “倒是我的儿子……”巴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眼神里那丝评估的意味更浓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有韧性一些。”
  他指的是程梓嘉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暂时保住那个孩子。
  这份顽强的生命力,在他眼中,更像是一件值得“收藏”的、增加了分量的筹码。
  “不过,这未必是坏事。”巴兰微微眯起眼睛,深邃的蓝眸里算计的光芒流转,“一个血脉相连的继承人,或许能让他更快地……认清自己的位置和归处。”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仿佛在下一盘早已布局好的棋。
  程梓嘉的痛苦和挣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甚至是门外那个崩溃的alpha,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可以移动、可以舍弃、也可以利用的棋子。
  “派人盯紧这里。”巴兰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命令式,“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我儿子身体状况的,第一时间报告。至于韩毅……”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半分,“让他守着。守得越久,看得越清楚,或许……就越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和‘徒劳无功’。”
  助理微微躬身:“是,先生。”
  巴兰不再言语,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咖啡,目光悠远地投向走廊尽头沉沉的黑暗,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即将进入高潮的戏剧。
  病房内外的痛苦、绝望、守护与算计,都成了这场戏剧无声的注脚。
  而他,是唯一的、冷静的观众和掌控者。
  第七十二章 代价
  抢救室门上那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那熄灭的瞬间,韩毅像是被抽走了最后支撑的提线木偶,整个人从冰冷的长椅上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地。
  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反复撕扯的万分之一。
  他双手死死抠着冰冷光滑的地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手背上被程梓嘉抓破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珠渗出来,混着灰尘,狼狈地蜿蜒。
  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猛地扑了出来,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
  韩毅猛地抬头,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走出来的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凝重。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如同从地狱爬出来般狼狈绝望的韩毅,又看了看站在几步外、神色依旧深沉难辨的巴兰·文森特,才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韩毅心上:
  “孩子暂时保住了。”
  韩毅几乎要瘫软下去,巨大的庆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堵在喉咙口的那股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孩子还在!他们的孩子还在!
  然而,医生紧接着的话,瞬间将这短暂的狂喜冻结成冰。
  “但是,情况非常非常危险。”医生的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胎盘位置偏低,这次突发剧烈宫缩和出血对胎儿造成了严重冲击。母体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激素水平紊乱,加上之前腺体注射抑制剂遗留的隐患……”
  医生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韩毅和巴兰,带着职业性的严峻:“程先生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刺激了。哪怕再有一次微小的情绪波动或者身体上的意外,结果都可能是灾难性的,胎儿和大人……都极其危险。”
  “极其危险”四个字,他刚刚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提到了嗓子眼。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他们了!
  “另外,”医生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次大出血和剧烈的宫缩,对程先生的生殖系统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即使能平安度过这次孕期,以后……恐怕也很难再自然受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