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岑拾眉心挤出深深的沟壑,埋头在连睿廷颈部咬出压印,浅浅的,“谢谢你,睿廷。”圆了我一场梦。
  连睿廷没说话,只是抚了抚他的背。
  二十一点零三分,走出实景表演剧场,岑拾从里面就开始响个不停的手机,仍孜孜不倦地提醒来电。
  连睿廷看他再一次按掉手机,看向自己的目光欲言又止,主动问:“有工作吗?”
  岑拾涩然:“嗯。”
  连睿廷双手插进兜里,身后剧院的红灯和透出来的昏暗光线,为他镀上一圈光晕,背光处的脸敛去笑意,看上去有些冷淡,“一定要去吗?”
  岑拾张了张口,除了握拳,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是,不是,两个选择,其实殊途同归。
  “你之前问我如果一个人非出于本心做错事,值不值得原谅,”连睿廷继续说,“做错一件事和做错两件事,对那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对无辜的人而言,却可以少遭受一次无妄之灾,所以回头,永远来得及。”
  远处的喧闹,剧场里的哄笑,好像隔在玻璃之外,岑拾刚刚和连睿廷一起经历过,即使听不见也能想象到它们的存在。他陷进混乱的自我世界,无数如恶鬼的叫嚣撕扯着他,饮血啖肉,拨皮抽筋。
  月亮说回头吧,来得及。
  可他回头,只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算了,”连睿廷笑了下,“你走吧,工作重要。”
  话里的失望似利剑,将岑拾扎得千疮百孔,身体险些站不住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嗓子似磨出血,声线颤抖,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连睿廷岿然不动,事外人一般,淡淡道:“快去工作吧,三儿就在附近,我叫他来接我。”
  “至于差在哪,找没找到,”他弯了弯眼,“等你结束工作,我再告诉你。”
  岑拾再也维持不住表面平静,一把抱住连睿廷,仍旧重复道歉。这次连睿廷没有抬臂拍他的背,也没有挣脱怀抱。
  爱和恨在他沉默的那一刻,泾渭分明了。
  二十一点十六分,连睿廷一个人站在哄笑声不断的剧场门口眺望夜空。今夜星星不多,孤零零缀着几颗,月亮也不见踪影,明天天气大概不太明朗。
  他轻轻叹了声气,掏出手机准备叫薛三来接人,一通陌生来电抢在前头。
  “连连检?”
  连睿廷一愣,拿下手机看了眼号码,边大步朝园外走边说:“小奇?”
  “是我,我本来想找跟我联络的警官,但是电话一直占线,今晚收网,他们大概很忙,之前他们给了我你的号码,我就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打通了。”
  连睿廷发觉小奇声音不对,背景隐隐的闹哄,连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现在在哪?”
  小奇沉默几秒:“我家乡叫禾河村,可以麻烦您抽空去看看我父母吗?”
  连睿廷脸色一沉,健步如飞,差不多跑起来了,急切追问:“你现在在哪?如果有地方躲,先躲着别动,我马上来找你。”
  “奇哥好了没?”那头背景传来一句问话,小奇高声回复句好了,低声飞快地说:“谢谢你连检。”
  嘟——
  连睿廷停顿了几秒,拨通薛三的电话:“三儿,来接我。”
  第23章
  连睿廷一坐进车, 薛三立马启动引擎,偏头看他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
  上次连睿廷进入岑拾的办公室, 将一枚微型军事信号接收器放到休息间床缝, 辐射范围差不多包含整个月亮城,只要有电磁波波动, 便会无差别复制传送回军部, 经过一星期从无数杂乱信息里筛选,他们已经确定几处仓库的位置。
  小奇前脚刚离开月亮城,后脚破解信号便发到薛三手里。
  连睿廷嗯了声, 撑头看着窗外连片的重影, 面容沉静。越是紧要关头,他越是能从惊险中脱身出来冷静旁观。
  全程时速最高, 仍旧花去一个多小时, 才抵达一处山坳腹地的几排平房。黑黢黢的大山中间卧着散发出亮黄光的房子,门前几个人影晃动, 四周虫鸣声不断,掩盖了里头的动静。
  “砰”车门关上,前方几个男人持枪走近, 电灯一照,皆面面相觑,“大大嫂?”
  托东子炫耀的福,岑拾大半手下都知道连睿廷是老大的人。
  连睿廷听到这个称呼, 冷笑了声, “那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收起枪让路:“老大说你来等同他,他在另一个仓库,马上就到。”
  连睿廷眸色微闪, 一言不发地朝敞亮的平房走去。离得越近,明显的化学制品气味扑鼻而来,走到门口,刺鼻气味中夹着凝重的血腥味。
  他顿时产生不太妙的预感,加快了脚步。越过垒高的木制箱子,一具倒挂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引入眼帘,地上积起大块深红血洼。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尸体,下巴处沾血的痦子,像一颗子弹正中心脏,掠走了浑身的力气。
  薛三皱了皱眉,撬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插进手指握住。
  “那个,他犯了点事,您要不去旁边房间等老大?”跟在后面的手下摸不准大嫂是不是吓到了,提议道。
  “谁动的手?”连睿廷哑声问,他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必然是岑拾吩咐的他们才敢动手,非要得到确定答案才死心吗?
  对一个人浓烈炙热的爱,和对其他人冷血无情并不冲突。
  “惘哥。”一个手下回。
  谈不上宽慰,只觉得脊背发凉,连睿廷朝那具尸体走近,没走几步,门外窸窣的说话声叫停他的脚步。
  “谁在哪?”李惘带着几个手下进门,一眼便看到尸体前面的两个背影。
  “大嫂。”
  他睁大眼睛,抬手重重拍向回话人的脑袋:“谁tm让他进来的?”
  “老大说过见大嫂如见他啊。”那人委屈地说。
  李惘暗自骂了句,快步走到连睿廷跟前,瞥了眼不断滴血的尸体,沉声质问:“连检是怎么知道这的?”
  连睿廷转过身面向他,眼神充满不屑,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岑拾告诉我的。”
  李惘咬了咬牙,胸中涌起浓浓的愤怒,踹了一脚倒挂的尸体泄愤,血线在地上来回画圈,很快将地面的血洼扩大一倍的面积。
  “没想到岑拾也会有为爱昏头的时候,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嗤笑道,阴鸷的目光仿若水蛭牢牢吸附在连睿廷脸上,“那连检呢?想必连检真心不浅吧。”
  连睿廷看着那具摇晃的尸体,向他投去冷若冰霜的一瞥,转身朝旁边几个人招手,待人走近,冲尸体抬了抬下巴:“把他放下来,或者给我一把刀。”
  李惘脸色铁青,眼看那几个手下犹豫片刻还真听话,怒气冲上脑门,差点把他炸死。岑拾的威望深入人心,一句见大嫂如见本人,这群人还真屁颠屁颠当回事。
  知道他是谁吗?一群傻逼。他无声骂了句,死死瞪着连睿廷的背影。
  待小奇平躺下,那滩血洼再次蔓延,流到了离脚尖不足一指长的地方,连睿廷闭了闭眼,整个人愈发冷静。他把手插进兜里,看向李惘:“为什么杀他?”
  “连检人道主义还挺强,死都死了问这么多,你拿什么身份问我,检察官?还是大嫂?”李惘把两个身份念得格外重,尤其前面那个,称得上咬牙切齿。
  一句检察官,在场其他手下纷纷变了脸,听连睿廷话和放他进来的几个,更是慌了神。
  “有区别吗?”连睿廷淡淡反问。
  “当然,”李惘压着眉头,冷声道:“我总不能对检察官招供吧。”
  连睿廷笑了笑,能屈能伸:“行吧,你都叫我一句大嫂,那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李惘放松紧绷的腮帮,走到小奇尸身面前,毫无顾忌地踢了一脚,歪头说:“处置叛徒而已,大嫂别大惊小怪。”
  他眯了眯眼,勾着莫名的怪笑走回连睿廷跟前,“以前就隐约觉得底下有警方的线人,可惜对方藏得很好,一直没发现,上周几个仓库附近发现蹲点的痕迹,岑拾下令彻底排查,一不小心就让我发现了,他几次鬼鬼祟祟爬上五楼,在岑拾办公室外走来走去。”
  “然后我就借机把他叫过来,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刮,这小子嘴还挺硬,到死都没承认,岑拾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那没办法咯。”李惘露出个玩到有趣玩具的笑,见连睿廷撇了脸,一副不忍心听的模样,啧啧道:“这就听不下去了,你要是知道岑拾折磨人的手段,再看他会不会想吐?欸,到时候岑拾不会找我算账吧。”
  薛三紧蹙眉头,眼藏心疼地看着连睿廷,摸到腰侧的枪,动手的欲望剧烈膨胀。
  满是血腥味的空气焦灼,绷着一根随时断裂的弦,屋顶白炽灯将每个人的人脸照得惨白,仿佛一具具站立的尸体。
  连睿廷盯着前方的木制箱沉默不语,拳头将裤兜顶起狭长的褶皱,长而密的眼睫投下阴影掩住里头的情绪。所有人聚焦到他身上,等待这个检察官大嫂表态,不在乎或者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