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一帆抬眼看他, 没有立刻回答。杜泽铭的心微微提起,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从容等待。
  几秒钟的静默后,沈一帆点了点头,“好。”
  餐厅环境雅致,杜泽铭熟稔地点了几道菜, 没有询问沈一帆的意见, 但每一样都精准地符合沈一帆的喜好。
  一道清淡的蟹肉豆腐羹——沈一帆胃浅,早上通常吃不多、一份火候完美的白切鸡——只蘸姜蓉,不要葱油、
  一碟清炒芥蓝——只取嫩芯。
  杜泽铭特意吩咐服务生撤掉沈一帆面前装饰用的西芹丝——那是沈一帆明确表示过厌恶的配菜。
  沈一帆默默看着,心中了然。这不是第一次了。杜泽铭对他口味的了解,细致到连他自己有时都会忽略的偏好。这种观察力并非一朝一夕, 而是漫长岁月里无声浸润的结果。体贴得如同呼吸般自然,不张扬,却无处不在。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羹汤, 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
  饭吃到一半,沈一帆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片刻,然后转向杜泽铭,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昨天贺远来过老宅。”
  杜泽铭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心脏骤然缩紧的那一下只有他自己明白。
  尽管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杜泽铭的的语气却是格外的郑重,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昨天,他先去找过我。”
  放下筷子,杜泽铭目光坦荡地迎向沈一帆,“在希尔顿的会议厅。他当时情绪很激动,言语间对你颇多误解。”
  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词句,“不得以,我便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了。对不起,一帆,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是我的错。”
  他微微垂下眼睑,姿态是真诚的歉意,似乎已经做好被责怪的准备。
  沈一帆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杜泽铭的坦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就相信杜泽铭会这么做——为了维护他,也为了击碎贺远那些荒谬的指责。他喝了一口茶,然后语调平静的说,
  “没什么好道歉的。他既然找上门来,迟早也会知道。由你告诉他,倒省了我费口舌。”
  闻言,杜泽铭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骤然落地,随之涌上的是一种被全然理解和信任的暖流。他抬眼看向沈一帆,眼底的歉意化作了更深沉的柔和。
  这一关过了,却有更难的一关,相比较而言,杜泽铭其实更在意沈一帆与贺远究竟谈了什么,这关乎他的余生未来。
  他想问“贺远说了什么?”“他想干什么?”“你怎么打算?”无数个问题在喉咙里翻涌。但他不敢贸然开口,怕显得急切,怕触碰沈一帆此刻可能脆弱的边界。他保持了沉默,低头夹了一口菜,食不知味地嚼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等待沈一帆的下文上,忐忑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上来。
  沈一帆将杜泽铭的表现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恶作剧的笑意。他故意停顿了几秒,欣赏着对方那副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只能耐心等待的模样。
  就在杜泽铭觉得这沉默无边无际时,沈一帆放下茶杯,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想和孩子相认,并用“绿洲计划”作筹码。”他停下话头,目光直视杜泽铭。
  闻言,杜铭泽反而没了之前的焦虑,眼神也变得澄明起来。
  两人在这沉默里对视。
  沈一帆再次先开口,他问杜泽铭,“你认为他的主意怎么样?”
  杜泽铭很平淡的说,“我觉得你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沈一帆没忍住,笑出声来。
  杜泽铭也笑起来,紧绷的气氛随之松弛
  他帮沈一帆夹了一点菜,说,“多吃点,你最近好像瘦了。”
  沈一帆看着碗里的菜,没动筷子,忽然文不对题的开口,
  “我已经让陈助理联系中介,卖掉城南那套别墅。”
  “当啷”一声轻响,是杜泽铭手中的勺子不小心碰在了骨碟边缘。
  他抬眼看向沈一帆,瞳孔深处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沉寂的夜空骤然被烟火点亮!那光芒如此炽热,几乎要冲破他多年修炼的沉稳外壳喷薄而出。他放在桌下的手收紧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让他失态的狂喜压下去。
  杜泽铭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克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对方考虑的“谨慎”,
  “决定了?论地段和格局,那别墅都不错。”
  “今天就能挂在网上。”沈一帆淡淡应道,似乎只是处理掉一件旧家具,“留着也没用,卖给有需要的人。”
  他转而看向杜泽铭,语气带上了一点商量的意味,“对了,竞标落选,后续还有些麻烦事要集中处理,下周可能得频繁开会和出差。嘉明嘉芮那边,爷爷虽然喜欢,但精力有限。老江又要顾着爷爷也分身乏术。你……方不方便偶尔抽空过去看看他们?主要是嘉明那小子,太调皮了,保姆有些应付不来。”
  “当然!”杜泽铭回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因为这种安排有些忘形的露出喜色,
  “你放心去忙。嘉明嘉芮交给我吧。”
  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下周的日程安排,哪些会议可以推后,哪些应酬可以取消。
  气氛轻松下来。杜泽铭看着沈一帆略显疲惫的侧脸,心中一动,尝试着发出邀请:“等你这阵子忙完,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我记得你以前提过想滑雪?去挪威?”
  沈一帆想都没想,直接摇头:“太冷了,我也不很会滑,没什么意思。”
  被拒绝得干脆,杜泽铭丝毫不气馁,立刻无缝衔接下一个选项,“泡温泉呢?去北海道吧,温泉水里有天然硫磺,可以缓解疲劳。”
  沈一帆微微皱眉,还是拒绝,
  “不想去日本,也怕两个小的泡温泉感冒。”
  两次被拒,杜泽铭非但没有挫败,反而被沈一帆这难得流露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挑剔惹得笑意更深。他刚想再接再厉提议别的——或许去看场安静的音乐会?或者去新开的山顶咖啡馆坐坐?
  沈一帆却先一步开了口,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泽铭,语气带着点戏谑,又像是某种提前的预警,
  “杜泽铭,我可能会拒绝你一百次。”
  杜泽铭迎上他的目光,笑容柔和坚定,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他说,“没关系。我会准备好第一百零一次的邀请。在你面前,我永远都会做好准备。”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像是一种郑重的承诺,穿透餐厅里的细微声响,直抵人心。
  午餐结束,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开。杜泽铭的司机已将车开到近前。
  “我送你?”杜泽铭问。
  “不用,司机就在前面。”沈一帆指了指不远处自家的车。
  杜泽铭点头,为沈一帆拉开餐厅厚重的玻璃门。初冬的微冷空气立刻涌了进来。
  “电话联系。”杜泽铭站在门边,温声道。
  “嗯。”沈一帆应了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即将走下台阶时,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侧过头,正撞上杜泽铭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的视线。
  。
  沈一帆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此时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多余和尴尬。
  他与杜泽铭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在要分开的时候,回望他。
  也是第一次知道,在自己转身离去的背后,那道目光原来始终未曾移开。
  杜泽铭意欲上前,沈一帆忙摆摆手,示意无事,然后径直走向前面停靠的车。
  杜泽铭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刚才沈一帆那瞬间的神态,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无声地落在他心上,漾开一圈微妙的涟漪。他站在原地,直到沈一帆的车汇入车流再也看不见,初冬微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觉得心口一片滚烫。
  沈一帆回到办公室,刚处理完两份文件,门就被敲响了。秘书捧着一大束极其雅致的花束进来——不是浓烈的玫瑰,而是精心搭配的淡紫色鸢尾、白色郁金香和翠绿的尤加利叶,配色沉静高雅,香气清幽。
  花束中插着一张质感厚重的深灰色卡片。
  沈一帆接过,打开卡片。上面是杜泽铭遒劲有力、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的亲笔字迹。
  见花如晤,思之念之。
  落款是一个笔锋清晰的“铭”字。
  “啧,肉麻。”沈一帆嫌弃地撇了撇嘴,指尖却不自觉地在那行字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书写时的力度。他嘴里嘟囔着,将卡片收在了办公桌的小抽屉里。
  之后,他吩咐秘书取来花瓶,亲手将花束插好,摆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稍晚,沈一帆处理完工作,从公司回到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