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但,卫缙还在等着他。
  雪昼握紧长弓便要赶回去,只听身旁的崔沅之道:“你好好休息,明珠办事妥帖,我们现在根本无法阻止这些碎片,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他们眼见着一块残月烧红着掉在地上,将地面烧穿一个大洞,卷起无数飞沙走石。
  雪昼的心提到嗓子眼,只担心着这些人能不能安全转移。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藤纹发痒,和衣襟里的锦囊互相反应。
  雪昼连忙摸了出来,这才发现是那面镜子在作祟,镜身一闪一闪的,好似在暗示他一般。
  什么意思?
  雪昼将镜子翻过来,仔细打量起背面。
  镜面照射到皇都的方向,所及之处,花草树木皆消失了,连人也留不下一个。
  少年仍未察觉,还是崔沅之快人一步发现了不对劲,他立刻将镜面翻转回来,对向他们,蹙眉道:“这不是鬼族之物吗,为何你会使用它?”
  “使用什么?”
  雪昼看了眼镜中,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只见崔沅之同他被镜子吸入其中,不知去往何处。
  那月轮碎片还在持续掉落着,但幸运的是再未伤到任何一个人,等到所有能量消耗得一干二净时,昙华卷终于变成一副小小的画卷,掉落在那间青楼厢房处。
  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裴经业。
  他连忙从桌前站起来,四处打量一番,发觉没人。
  这里到处都摆满了床,床上一惯睡着那些进入画卷中的师兄弟姐妹们,但此时此刻,他们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大师兄?祁徵?雪昼?”
  裴经业在房内转了一圈儿,连忙拉开厢房的门,对着守门的两名徽玄宗弟子道:“方才可有什么人来过?”
  “并未。”
  那怎么会突然之间消失这么多人?
  难道雪昼成功了?
  裴经业去而复返,这才发觉房内的壁画不知何时早已脱落了,只剩下地上一幅卷轴。
  他连忙将其捡起,展开,发现这幅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
  露水滴在雪昼脸上,冰冰凉凉,唤回神智。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片草丛之中,天已经蒙蒙亮,凉风吹过,有些冷。
  这里是哪里,绘卷内还是绘卷外,他方才成功了吗?
  雪昼捂着头坐起,视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晃了眼睛。
  他定睛一看,是那面镜子。
  记忆这才如潮水般涌来。
  这时,不远处的崔沅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白衫早就蹭得到处都是泥水,脸上也没那么干净。
  “雪昼,你怎么样?”
  他快步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雪昼的样子。
  少年还穿着绿色的衫裙,天黑时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天亮了,便不得不叫人注意着它的存在。
  雪昼却好似并不在意崔沅之的打量,他连忙将镜子收起来,四处寻找着什么。
  卫缙呢,他要见到卫缙。
  第87章
  这里是茫茫一片原野, 哪里有卫缙的影子?
  雪昼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略有些手足无措。
  崔沅之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少年微微俯下身子, 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雪昼!”
  崔沅之揽住他,掀开他的衣袖, 指尖颤抖着探上去。
  只见少年白皙的皮肤之上生长着妖冶诡异的藤蔓纹理, 不像是刺上去的,倒像是自然生长的一般。
  “这是什么?”
  雪昼一把挥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句句字字锥心, 抗拒也写在脸上, 落在崔沅之眼里,更让他心如刀割。
  崔沅之双手紧握, 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妥协,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情:“雪昼先别急,我知道你想找到卫缙, 我会陪你一起找, 但我更怕你撑不住,让我为你看一看伤势, 好吗?”
  雪昼冷笑着睨了他一眼。
  哪怕他身量并没有崔沅之高,崔沅之也从他的杏眼中读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感。
  居高临下。
  对,的确是这样,谁让他现在是卑微乞求雪昼多施舍一些感情的那个呢?
  崔沅之还是鼓起勇气重新牵起了雪昼的胳膊。
  少年这次没有再做反抗,只是困惑地瞧着他说:“我真看不懂你,崔沅之,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讨厌你?”
  若非他现在是卫缙的法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会给天授宗招致灾祸,他想杀死崔沅之的心都有。
  或许是他眼中的杀意过于明显, 又或是这一刻两人诡异地心意相通,崔沅之右手抬起化出恒光剑,交到他手上。
  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崔沅之才卑微开口:“你若是还记恨着青蘅山上那一剑,我给你这个权力刺回来。”
  他喉结滚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字一句说:“但雪昼,我还不能死在这里,现在天下还不太平,我死了,那些妖族必会对人间江山虎视眈眈。”
  “只要留我一口气,你要怎样发泄便怎样发泄。”
  恒光剑横亘在两人之间,反射着寒光。
  雪昼只瞧了一眼,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你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这么想?你怕我不敢刺回来,是不是?”
  崔沅之薄唇勾起,狭长的眼眸中透着一丝狂妄的了然:“你说得倒也不假,我知道你心善,不会随便对人出手,哪怕这个人是你的夺命仇人——”
  这句话没说完,脸上就溅起热血。
  崔沅之的眼睛睁大。
  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视线微微下移,就见雪昼握着一支箭,狠狠扎入他的胸膛之中。
  擦着心脏的位置而过,的确不会叫他致命,但那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手软的动作,却真真切切让崔沅之的心脏痛了起来。
  你看,他还是了解小灯的。
  知道怎样说、怎样做,会让小灯对他出手。
  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不言而说的默契?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只有卫缙一个人了解他。
  雪昼微微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那瞳孔纯粹澄澈,崔沅之瞧不出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喜,没有悲。
  血液汩汩而出,染红雪衣,崔沅之好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他握上雪昼的手,两人一齐握着那剑柄,向后轰然倒去。
  雪昼跌在他身上,神色复杂却又不解地端详着崔沅之。
  男人这时却放松地笑起来。
  他看向雪昼,两人苍白的脸上都沾染着血,觉得自己也被疯癫的雪昼同化了,心中像一块巨石落了地,神情也透着难言的兴奋。
  “雪昼,我给过你还手的机会了,一剑抵一箭,我欠你的可有偿还?”
  崔沅之颤抖的双手捧住雪昼那只握着流光箭的五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既然你已经还了回来,那我可不可以获得一个追求你的机会?雪昼,你总要让我还债的,我和明珠的婚约到期就会结束,后面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挡在我们中间……哪怕你喜欢卫缙我也不介意,只要你肯在身边为我留一个位置,让我做不见光的那个也好。”
  雪昼用空闲的那只手抹掉下巴上的血,掐上他的脖颈,眼睛猩红道:“谁跟你说,我喜欢卫缙?”
  他收紧十指,狠狠掐着男人。
  崔沅之被扼住呼吸,缺氧窒息之下,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幸福还是激动。
  他抖着唇说:“你喜欢卫缙……咳咳……我说错了吗?”
  “谁允许你这样胡说的!”
  雪昼勃然大怒道:“你知不知道天授宗不允许异族相恋,你这样说就是在害他。”
  崔沅之望着他这副模样,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越是这样,雪昼手下就越用力。
  崔沅之气若游丝地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卫缙吗?离开青蘅宗后怎么变得如此迟钝,但你掩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我的,我很了解你,小灯。”
  雪昼否认:“我没有,我不喜欢卫缙,这些都是你的臆测!”
  崔沅之驳道:“你不喜欢卫缙,为什么要为他进入昙华卷来,你明明知道折损他修为和寿命就可以在月圆之夜脱离出来,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跟进来?”
  “他才昏迷多久,你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性情大变,一意孤行,雪昼,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吗?”
  雪昼松开他的脖颈,脱力地道:“你在说谎,我担心他的安危,为什么要被你误解成喜欢?”
  崔沅之闭上眼,脑袋沉重,呼吸减缓。
  别再说了,雪昼,别再说了……他已经要嫉妒死卫缙了。
  崔沅之昏过去了。
  那支箭还插在胸膛,被雪昼毫不留情一把扯下,鲜血几乎染红他整个上半身,渗入泥土。
  雪昼也知道崔沅之此人有多重要,便从身上翻出止血的伤药简单给他处理了一下,随后扯下崔沅之的衣袂,胡乱做了张草席,拉着他行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