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现在,选吧。”
  看上去更舒服的那条路已经摆在了雪昼面前,条件不可谓不心动。
  然而,就是因为小师弟这个身份诱惑太多了,雪昼一时间不敢选择。
  他陷入了纠结中。
  这一番心理活动,卫缙无从知晓。
  一直旁观的崔沅之也无从知晓。
  他只是看到雪昼犹豫,心底里有些着急。
  即便知道雪昼早已做出了选择,崔沅之也下意识替他忧心。
  平心而论,卫缙给的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项。
  要么就乖乖被他豢养一辈子,做个依附主人一辈子的小宠物,要么就陪他出生入死,那样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雪昼已经给出了回答。
  “我想,试试。”
  雪昼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忐忑不安:“我想和你一起下山。”
  “想,做你的法器。”
  “很好。”
  卫缙站起身,逆着光,雪昼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悦。
  只见他居高临下地摸了摸雪昼的头:“那从明天开始,我们照常恢复修炼,好吗?”
  雪昼颔首。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第二日晨起醒来,卫缙已经梳洗好,坐在床边看着他,眸中情绪叫人看不透。
  难捱的,磨人的修炼又开始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雪昼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他变得比以前更勇敢,也更稳定了一些。
  虽然畏高的性子还是没改,但却不会再像过去那般轻言放弃。
  要做卫缙的法器,不会飞可不行。
  第一步学的就是化形。
  一次次,卫缙陪着他一遍遍练习,练习变成折扇后要怎么飞回到卫缙手中,再练习脱手时要怎么化成人形。
  那样的高度,雪昼有些接受不了。
  但卫缙从不让他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问题。
  几乎每一次,他都站在雪昼会落下的地方:“别怕,不论你飞得多高,我都在下面接着你。”
  这样的过程实在过于枯燥无聊,有好几次,就连崔沅之都觉得重复到看不下去了,卫缙的脸上都没显现出丝毫不耐之意。
  雪昼就是在这样反复的过程中逐渐好转起来,这之中的艰辛自不必多言。
  一天又一天过去,说不上是哪里有了变化。
  在崔沅之眼里,眼前的少年已经变得和刚醒来时判若两人了。
  雪昼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法力也飞速长进。
  他和崔沅之所熟悉的那个雪昼很像,说话口齿清晰,谈吐自如,带着一种气度。
  乖巧,听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偶尔耍小脾气。
  他逐渐和卫缙有了距离感,开始称呼卫缙为‘衔山君’。
  再后来,睡觉的地方也从地板转移到床铺上。
  对此,卫缙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包容的态度。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
  这天卫缙不在,后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
  雪昼坐在溪流旁,对着手中的铜质小镜子发呆。
  崔沅之就站在不远处,听少年自说自话。
  “雪昼,你今天修炼怎么没有昨天努力?”
  “明天你要更努力,让衔山君看到你。”
  在雪昼的观念中,没有人会喜欢无用之人。
  他不想活得没价值,他想成为卫缙最信任的人,最无法放弃的人。
  他要对卫缙有用。
  不仅要对卫缙有用,还要成为最有用的那一个,如此,才不会在危急关头被他匆忙拿去比较性命的价值,随后轻飘飘被放弃。
  他之于崔沅之,不就是被比较了一番后才毫不留情丢掉的吗?
  这样的事情,雪昼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第57章
  卫缙出关那日, 天授不少同门师兄弟都满怀期待地前往春晖殿等候。
  魂体状态的崔沅之出现在人群之中,听到大家低声交谈着这个兴奋的消息。
  “两年多过去,大师兄终于要出关了, 好好好,咱们终于又能过上花不完钱的好日子了!”
  “想来是当年师兄的双手受伤过重, 一直在好好养病, 但不得不说,二师兄手里攥着钱, 咱们全宗上下过日子都紧巴巴的。”
  “若是让我知道谁伤了大师兄, 我定不叫那人好过!”
  “……”
  卫缙是在每月一度的宗门大比时出现的。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袭云水纹红衣, 雪肤花貌, 发间还插着一支耀眼的宝石发簪,身后背着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弓。
  他紧跟在卫缙身后,听到卫缙介绍自己时, 才向大家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
  “师尊, 这正是我与您提过的雪昼。”
  卫缙轻描淡写揭过了雪昼的来历,无人敢有质疑。
  从此, 雪昼正式在春晖殿住下,成为卫缙的左膀右臂。
  在外人面前,他们就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主仆,主人下令,仆人无条件服从。
  人后,雪昼也恪守本分,从不做逾矩之事。
  实则自他重生的那一刻起,卫缙对他的态度从来不曾变过,可自从出关后, 雪昼便默默退回到一个进退有度的距离。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这种转变是缓慢的,但崔沅之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
  雪昼,很像猫。
  一只恃宠而骄的小猫咪,被主人抛弃后,再被新的主人捡回家,性格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小猫会更温顺、更黏人,更依赖新主人的照顾,对外面的世界也不再生出探索欲。
  或许偶尔因不信任出现攻击行为,但最终,小猫会因为患得患失而试着变得乖巧,以对新主人示好。
  这背后代表着小猫对自己的否定,小猫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必须好好改变才能被接受。
  也许,雪昼在心底里早就把自己扭曲异化成一只弃猫了。
  他对卫缙的态度产生转变,不是为了与卫缙疏远。
  恰恰相反,雪昼是真的想以器灵的身份在卫缙身边待一辈子。
  只因初时受到重创的他还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许多应激般的行为掩盖了这个问题。
  等到神智恢复清醒之后,雪昼只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小猫咪才会发现自己不是弃猫呢?
  没人知道。
  崔沅之站在雪昼的视角观察着,尝试着用少年的情绪理解周围的一切。
  越了解,越难过。
  当他清晰地意识到很多问题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愧疚感便涨潮一般淹没他。
  过去的崔沅之对雪昼表现出的无情抱有恨与怨。
  但现在,这些复杂的感情统统消失了。
  经历了这样难捱的时期,他怎么还敢要求雪昼对自己有情?
  崔沅之想,他该补偿,该赎罪,该对雪昼道歉的。
  等到一切结束,他一定要和雪昼好好道歉。
  无数记忆片段如走马灯一般闪回。
  崔沅之浑浑噩噩地想着,视线却被某个节点吸引。
  他暂停思索,眯起眼睛看去,只几眼,便如一盆冷水浇头,浑身一震。
  快速默念法诀后,那段记忆顺利被提取出来。
  崔沅之迫不及待出现在少年身边。
  正逢黑夜,他看到卫缙在雪昼睡着时,悄无声息地给他下了契。
  似乎是不太确定,崔沅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但,他看得一清二楚,昏暗的房间里,卫缙坐在雪昼床边,抽出匕首,在他后颈处快速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随后,他又将自己手臂同样划开,取了血。
  再将两人的血滴到符咒之上,喂入雪昼口中服下。
  光线并不明朗,那张符咒写了什么,崔沅之并未看清。
  但仍能看到卫缙面无表情,神色是冷静的。
  是魂契吗?
  饶是崔沅之日日怀疑卫缙给雪昼下了契,此时亲眼见到也有些难以置信。
  纵观两人闭关时的种种,卫缙不可谓不宠爱雪昼,但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同雪昼定下不平等的契约?
  魂契本就是一重天的修士自行研究出来的认主仪式,专为驱使妖灵、让妖灵听命于自己所制。
  有了这魂契,主人想让仆人如何就如何:控制他的情绪,控制他的思想,甚至随意控制身体上的感觉,一切皆有可能。
  不少人族为了让小妖乖乖听话都会用这一招,以此折磨那些小妖的身体,百试不爽。
  崔沅之一向对此种契约深恶痛绝,是以从不使用。
  他之所以怀疑卫缙对雪昼下了契,也是因为雪昼看上去像是失忆过。
  毕竟,去除仆人的记忆,魂契同样可以做到。
  怎么会这么巧,他怀疑卫缙下了契,卫缙就真的对雪昼做了这种不公平之事?
  倘若卫缙心中真有雪昼,绝对干不出来这样下流无耻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