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陶栀闻声,竟罕见地沉默了,开始轻咬着下唇思索。
  似乎是真的。进入大学以后,她没办法从学业上获得愉悦的感受。哪怕她成绩不错,目前的排名也足够保研和拿奖学金,但她似乎从没有在课业上获得过满足感。
  邬别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见她指节沾到了米粒,便牵过来,用湿纸巾细细地擦了擦。
  陶栀见她照顾小朋友的模样,就又笑了,屈起食指在她掌心挠了挠,话中有不自觉的轻嗔:“期末周没有人会开心的呀。”
  “邬别雪,难道你以前期末周开心吗?”
  本来是句打趣的话,但邬别雪竟还真的蹙眉想了想,然后轻轻颔首。
  陶栀睁大了双眼。
  总是从同学或者论坛上听到说邬别雪不是人的言论,她还很不开心。哪里不是人了?明明就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但此刻,她见邬别雪认真地点头,竟有几分认同了。
  “为什么呀?”她反手攥住邬别雪的手,饭也不吃了,凑到她身边,模样很是担忧,皱着眉头问。
  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邬别雪就伸手揽过她的腰,轻声细语道:“期末周没有课,每天都是自由的,可以自己安排复习和其它事,不用再挤时间,很轻松。”
  陶栀一听,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她想起什么,头一歪,靠到邬别雪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小宜都被计算机的期末周折磨得想转专业了。”
  邬别雪嗯了一声,“那么,她要转吗?”
  陶栀点点头,无意识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担心,“她在和她妈妈商量。当时报这个专业,是她妈妈决定的。她不喜欢计算机,一直对心理学比较感兴趣。”
  “感觉……可能会吵架。”
  邬别雪沉吟许久。陶栀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也有些担心,便急忙拎起唇角,松开眉心,作出轻松的姿态。
  刚要开口宽慰一下邬别雪,便见她温融的眸子望来,像月光下无边无际的海。
  她说:“那你呢?”
  陶栀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温夜的海浪柔缓地扑到耳边,带来足够清浅,却震撼人心的波纹:“我觉得,你不喜欢药学。”
  邬别雪有听陶栀提起过她追逐自己的事,但没有细讲。陶栀似乎有所顾虑,说想要以后慢慢讲给她听。
  所以她知道陶栀从中学开始就把自己当作了她的前进目标。因此,有可能目前为止陶栀做过的选择,都是在为了和她距离更近而下意识追随她。
  从而让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有了重叠的可能性。
  包括进入一中,选了理科,以及选了江大的药学,搬进她的寝室。
  邬别雪应该感谢她的这份执念。因为如果没有这份执念,她或许不会在生命里遇见陶栀,不会和她成为恋人,不会拥有这份温暖的爱情。
  她们也许会错过。
  可她依旧觉得这样不妥。因为陶栀在日复一日的追逐中,丢失了自我。最致命的是,似乎陶栀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怕,甚至也没想过要改变。
  邬别雪回想起陶栀啃专业书时眉头紧皱的模样,也能记起她听说实验课要解剖小鼠的恐慌。
  和今天陶栀兴高采烈回到寝室的模样截然不同。
  刚才陶栀眉眼弯弯地跟她说今天给演员化妆的事时,她觉得,陶栀在发光。
  是一种因为能做好喜欢的事而闪烁的光。
  她在专业领域内的很多大佬身上见过这样的光芒。她们提起自己钻研多年的成果,神采奕奕,全神贯注,游刃有余,也因为自己做出的成就而满足和欣慰。
  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而陶栀呢。陶栀有一双很巧的手,这双手随手一勾就能画出可爱的小兔子、漂亮的薄荷糖、栩栩如生的小鱼。
  她对审美、色彩、搭配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随手扯出两件衣服,就能让邬别雪的穿搭收获一整天的赞美。
  又像现在,邬别雪看着她清透无暇的妆面,除了在心底感概一万遍“好漂亮”以外,也会觉得她的小女朋友真的很厉害。
  所以显然,陶栀这双漂亮的手应该在艺术领域,又或者设计领域大放异彩。而不是在冰冷的实验室里,恐惧地端起溶液害怕溅出,又或者执刀面对下不去手的小鼠。
  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药学本来就不是前途多么光明的专业,不值得陶栀因为别的因素而放弃自己理想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即便她家境很好,未来并不一定要从事相关职业,但邬别雪仍旧不希望她的大学生活浪费在不喜欢的学习上。
  邬别雪自己的大学生活没得选,前半段疲于生计,后半段奔波忙碌。但她希望,陶栀能够拥有不留遗憾的大学生活,能够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
  陶栀沉默了。
  在邬别雪的意料之中。
  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陶栀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脊背,给她一些时间来想一想。
  陶栀缩在邬别雪怀里,咬着下唇,开始无意识地掰手指。
  她确实是因为追逐邬别雪才会选择江大药学,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药学。
  没有像林静宜那样哭天喊地,是因为恰好她理科很好,能够应付得来复杂的计算和化学。
  没有像许闪闪那样生不如死,是因为她善于学习,能够安排好艰难的复习任务。
  但并不是因为她觉得热爱而感到轻松,她也从来没有享受过学习专业课的惬意。
  回想起自己出高考成绩选专业那阵,陶娇还很惊讶她会选药学。原本她和祁挽山都希望她能够选择管理学类的专业,这样两边都可以给她铺路。
  但她们一向很尊重陶栀的决定,所以没有反对,也不像林母那样独裁专断。
  陶栀回想起妈妈和妈咪对自己的支持,忽然有点想哭,但她咬着下唇,忍住了。
  她又想,如果邬别雪真的出国留学,又或者选的不是药学,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她的选择会毫不犹豫地与邬别雪重合。
  前十八年她经历过重大的转变,但唯一没有变的,是邬别雪在她心里的位置。
  后来,亲情、友情又在心里占据更多的地方,可邬别雪始终具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所有选择都在悄无声息中,都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倾向邬别雪。
  ——而现在邬别雪告诉她,她需要找回她自己。
  陶栀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顶灯下扑朔,像一只载满碎钻的蝴蝶扇动翅膀,等待掀起一场跨越海洋的无声风暴。
  她在邬别雪怀里蹭了蹭,感知到对方的温度,方才升起的不安才缓慢消散。
  “我、我想一想。”陶栀将自己的面颊埋在了邬别雪怀里,感受到对方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自己的头发。
  她仰起脸,小声问道:“那你为什么选药学呢?”
  邬别雪那么聪明,做什么都做得那么好。陶栀相信,无论她选哪个专业,都能够做到行业的顶尖。
  她大可以选择现在的热门专业,陶栀知道她的高考分数足以让她随意挑选。
  所以为什么是药学呢?
  邬别雪笑了,眸中清冽的海波光粼粼,溢出的温柔堪比三月春风。
  “我啊……”她也眨了眨眼,却不是蝴蝶扇翅,而是冰层融化。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她说。
  陶栀微微睁大了眼,一颗心毫无章法地跳动起来。
  她好像有预感,邬别雪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kikiki^_^
  下一章看情况[求求你了]今天赶高铁回家很迟了可能写不完大家不要等早点睡~明天看就好
  第72章 七十二朵薄荷
  ◎调情。◎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入睡障碍了。”
  邬别雪垂着眼,半天后,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入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窗外还没出现蝉鸣。室内很安静,安静得让那些低声的絮语也融成静谧的一部分。
  “可能是……十岁左右的时候?”也许是怕陶栀担心,邬别雪将口吻放得很淡,若无其事的模样,还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也记不太清了。”
  低垂的睫毛微微晃动,频率很慢,连带着唇边浮现的笑意也有些浅薄。陶栀的呼吸也跟着她变得滞闷,像按下慢倍速播放,又像是平涸的河床无法让河水流动。
  她想问,为什么呢?小孩子不是最缺觉了吗?为什么十岁就睡不着了?
  陶栀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每天要睡十个小时,还会困。
  “刚开始我的母父并不重视,直到后来,家庭医生强调了好几遍这种病对大脑发育的危害,我母亲才觉得我有些……可怜。”
  末尾两个字莫名含糊,又像是低进了尘埃,被宿舍楼不远处球场传来的哨音绞灭。
  轻薄的双唇勾起一些弧度,却似乎带着讽刺,“所以从德国买了很贵的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