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陶栀越听呼吸越急,到最后死死咬住唇,茫然地睁大双眼,瞳孔近乎失焦。
  半晌后,她似是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望向卓芊,要开口问出她的疑问。但她试着动了动唇舌,却半个字都吐不出。
  近乎恐慌的无力感如同阴影漫上心头,她抬手捂住脖子,努力地发声,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从喉腔出现。
  卓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不要着急,你可以打字和我说。”
  陶栀急忙点点头,但手指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颤着举起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半天的字,又因为一直打错,反反复复删改,才把那几个字打完整:她还了吗
  陶栀回想起邬别雪生了病也要出门补课,回想起邬别雪愈发消瘦的身躯,回想起她眼里偶有的克制和痛苦。
  那些被忽视的蛛丝马迹瞬而织起一道密网,将她死死包裹,近乎窒息。
  卓芊低落着眉眼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么多,查不到其它消息。”
  陶栀又开始觉得喉咙痒了。但她强忍着没去抓。
  半晌后,她在微信里翻了翻,翻出个联系人,拨打了视频通话。
  是祁挽山的表妹,她唤一声姨姨,在江市开了家律所,业务能力很强。
  接通的一瞬,屏幕对面出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庞,看上去精明又能干,但靠在椅背的姿态却有些懒散,背景似乎在办公室里,墙上还有几面锦旗。
  “小栀?”女人眯着眼瞥了一眼通话背景,立刻皱起眉,坐直几分,“你在医院哪?生病了吗?我怎么没听阿山跟我说……”
  陶栀说不了话,只能点点头,垂着头在聊天框里简单发了几句解释来龙去脉,又说想问几个问题。
  祁敛见她神态焦急,知道她是真的有事要问,于是点头应下。
  陶栀扯了扯卓芊的衣角,咬着唇把手机递给她。
  卓芊会意,急忙接过,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律师您好……呃,就是我想问,这件事是这样……”
  屏幕对面的祁敛一言难尽地咧了咧唇,“你说英语。”
  卓芊急忙切成英文模式,把邬别雪被追债的事简单说了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对方打断道:“等等……你说的这个案例怎么这么熟悉?”
  屏幕那头,祁敛遥遥唤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似乎在隔着距离说话,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那个跨境追贷的案子是你在负责吗?”
  “委托人是叫邬别雪么……”
  祁敛确认好信息,笑了一声,“巧了,这案子是我所里的同事接的,我让她和你们说吧。”
  另一个女人一脸懵地坐到了镜头前,仰脸看向祁敛,呆呆地问:“老板,委托人的信息我们要保密的……”
  祁敛“啧”了一声,挥挥手,去另一边坐下了。
  “哦、哦。”
  那女人咳了两声,切换成专业模式,朝镜头那边的卓芊和陶栀道:“这个案子我是今年年初接到的。委托人的父亲虽然是在允许父债女偿的境外法域签署的条约,但因为委托人并没有继承遗产,财产分割清楚,是可以打赢官司的……”
  “但是我去查过那个放贷公司,在境外是黑白通吃,在国内也有势力延伸,常用暴力催债,背景庞大,官司会耗很久,费用也不低……”
  “委托人原本是决定打的,但是中间又出了事耽搁了,好像是她收到了什么威胁短信……”
  不知那短信里到底怎么说的,邬别雪最后似乎认了。她没再联系律所,反而再去联系了银行方,试图在规定期限内一个人把贷款还掉。
  陶栀敏锐地捕捉到邬别雪态度发生转变的时间点,似乎就是……邬别雪在寝室病倒的那一天。
  她和邬别雪发生了争吵,邬别雪还说如果她要搬走,自己可以帮忙。
  当天夜里她气得去卓芊寝室里睡了,后来也没怎么回过寝室。
  陶栀回想起那天的邬别雪,忽然就从那些冷淡的神情里咂出了别的东西。眸色深黯,神态隐忍克制,似乎无力至极。
  但那些痛苦都被深深藏进眼底,现在才浮出,赤裸裸摊开在陶栀眼前。
  虽不知那短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或许和她脱不开关系。
  怪不得那段时间她外出邬别雪总会问她要去哪。
  陶栀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任凭她怎么睁大双眼,也看不清楚。
  她急忙抬手擦掉不受控制的泪水。
  “后来又有个叫柏鲤的女孩联系我,是委托人异母同父的姐姐,态度很坚决说还是要打官司,所以现在我是和她在交接的。”那律师摸了摸下巴,“好像她对委托人企图一个人还款的事情很生气……”
  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明晰。
  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几乎完美契合。那些没有开口而导致的误会,最终缓缓在眼前铺开,让陶栀一时间茫然得几乎无措。
  她以为邬别雪因为旁人而不去赴约的除夕夜,是她被债务消息拖进泥潭的那一夜。
  她以为邬别雪生了病也要出门补课是想躲着她,却是因为对方真的……急需要钱。
  她对邬别雪说重话的时刻,对方在担心她被波及,在担心她的安危,在为官司身心俱疲。
  她所有的耿耿于怀,都不过是邬别雪刻意隐瞒的痛苦一角,那些没有深挖出来的,都被她近乎冷淡地掩过,不让旁人窥见半分不妥。
  陶栀仰起头闭了闭眼,但眼眶已经麻木,她分不清究竟有没有在流眼泪。
  她想,邬别雪好傻。
  【作者有话说】
  [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61章 六十一朵薄荷
  ◎邬别雪……在哭。◎
  “好啦,别担心,我问过了,目前很顺利。”祁敛看陶栀一脸担忧,放柔声音安慰道。
  陶栀依旧睁着润亮的双眼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祁敛被看得心一软,又道:“我同事给她们申请了安全保护令,别担心了。”
  陶栀眨了眨眼,秀气的眉依旧轻轻蹙着,微微咬着下唇看她。
  祁敛无可奈何一闭眼,“好啦!我会接这个案子的好不好?”
  陶栀这才放松地笑了,眉眼弯弯,苍白的面颊上也浮出轻浅的笑涡。
  祁敛业务能力极强,在律师界名号响亮,打的涉外官司就没有输过的。陶栀虽然没说话,但那副祈求的神情分明就是想让她亲自接这个案子。
  见侄女终于开心了几分,祁敛无奈地摇摇头,微微嗔道:“你呀你……”
  下一秒,陶栀又给她打了一串字发过来:姨姨,这个案子的费用我帮她们付,你不要告诉她们,好不好?
  还跟了个可怜巴巴的emoji表情。
  祁敛猛吸一口气,皱着眉正要拒绝,抬眼便见陶栀又换回那副委屈的神情,柔软地望向她,像只小猫幼崽。
  她闭了闭眼,心软得一塌糊涂,吸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凶道:“挂了。”
  半刻后,陶栀的消息又塞过来:谢谢你姨姨,亲亲。「猪猪亲亲」
  祁敛望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包,眉眼浮出几分宠溺,又轻叹一声摇摇头。
  陶娇回到病房内时,卓芊已经走了,女儿一个人靠在床头往落地窗外望。
  天色黑透了,外面一片黑,天空低处有些被城市光亮映出来的焰橙色,像一片弥漫的湿雾,又被高处真正的云俯瞰着,难免局促。
  见陶娇进来,陶栀转过身,眼眶似乎有些红,是哭过的痕迹。但陶娇却明显地在她面上捕捉到了放松的情绪。
  她难得地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陶栀垂眼在手机上打出一串字,抿着唇拘谨地拿给她看。
  “妈咪,我可以用那张卡里的钱吗?”
  她成年那天,陶娇专门给她办了一张信用卡,绑定到手机上。她和祁挽山定期往里面打钱,估计也有几十万了,但是从没见女儿花过。
  陶栀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女孩。但她和祁挽山总想给她更多。每次她嘱咐女儿没钱要讲,想要什么都要说,陶栀总是乖软应下,但仍旧从不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要用钱。
  陶娇觉出几分苦意,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看不得女儿这样小心翼翼的姿态,晃眼间,似乎又让她看到了八岁的陶栀。
  小心瑟缩在破败后院,和湿腻的青苔坐在一起,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含着好多羞赧又拘谨的情绪,抬眸望来时,干净、稚嫩、纯粹,轻而易举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陶娇连忙将女儿拥入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放轻声音道:“当然啦,小栀的卡,小栀决定。”
  似是怕女儿仍旧觉得不安,她刻意开玩笑道:“只是不可以用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哦。”
  陶栀在她怀里仰起脸,眉眼弯弯,用力地点点头。
  .
  开庭那天,邬别雪一个人待在寝室。
  柏鲤念着她生病没好,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一起去,只说自己会盯着,让她安心回去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