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年幼的她不理解“喜欢”的具体含义,不过她喜欢她的妈咪和妈妈,那是一种会让人产生幸福的感觉。
  她想邬别雪幸福。
  她揪着手指想了想,又怕那些假流星不懂二者之间的等号,于是又郑重地在心里补充道:“我希望邬别雪幸福。”
  十年后的现在,陶栀攥紧卓芊的衣角,闭眼之际,机车霎时钻进隧道,灯光被骤然吞没。
  许过愿的流星坠进黑暗。
  .
  卓芊轻车熟路地引着陶栀穿过慵懒松弛的人影和低回的蓝调音乐,熟稔地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落座。
  她招手向侍者低声点单,除了自己的特调,还特意给陶栀要了杯度数很低的冰激淋奶酒。
  安排完这一切,卓芊刚抬起眼,便忍不住噗嗤一声。
  对面的陶栀正襟危坐,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紧抿双唇,拘谨的模样在这片惬意放松的人群里简直格格不入得过于突出。
  甚至端正得有点像在参加高考。
  “hey,”卓芊没忍住朝前凑近,笑着朝她道:“你不要太害怕,这是一家清吧……”
  话语刚落地,那杯奶酒就被侍者端上来。盛在漂亮的阔口杯里,顶端堆着柔滑的香草冰激淋,下面漾着烟粉色的奶油酒液,粉嫩色调和夏天的桃子很像。
  “尝尝吧,度数很低的。”卓芊撑起下颌,带着慵懒笑意朝她道。
  陶栀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端起那杯酒,凑近杯沿,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喝。
  见她唇际沾上奶油,模样娇软可爱,卓芊眼睛都快笑弯成月牙。
  她抽出一张纸递给陶栀,又在心里释然般长长舒了口气——果然只能是妹妹了。
  她实在不忍心下手。
  “来吧,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卓芊端起自己的酒喝了一口,挑眉问道:“是什么让你看起来这么……umm,blue?悲伤?”
  陶栀闻言,眉眼低落,放下酒杯,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肯说。
  卓芊真不懂东方人这么能含蓄成这样,明明看起来都快难过死了,却还要强撑着。
  但她又不忍心对陶栀说重话,只好放柔声音,想引着对方多说些:“是astrid对吗?”
  陶栀还是不说话,倒是眼睛里骤然蓄起泪水。
  卓芊心领神会,有意缓和气氛,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分散她的注意力:“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只叫她的英文名?”
  见陶栀掀起眼帘望来,卓芊笑着解释道:“因为我不会读她的中文名……哈哈哈。”
  “怎么念来着……邬……邬……邬……”
  卓芊语调拉长,邬来邬去,也没邬出个所以然,倒像是在呜呜地哭。
  陶栀垂眼,没忍住笑了。
  卓芊“啧”了一声,舌头打架半天,还是试着念出她的名字,只是三个字连在一起就变了调:“五杯邪?”
  陶栀摇摇头,唇边笑意变缓,一个字一个字把她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圆:“邬别雪。”
  “好吧!五憋削!”卓芊耸耸肩,满不在意继续道:“所以你的悲伤是因为她吗?”
  陶栀长睫轻颤,指尖在酒杯外壁摩挲了半晌,心绪纠缠。
  卓芊也不催她,只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酒,安静地等待对方做是否开口的决定。
  在相对的沉寂中,那盏酒见了底。
  卓芊不慌不忙重新点了一排颜色亮丽的龙舌兰日出,小杯的shot。
  刚仰头喝下第一杯,终于见对方抿紧的双唇轻轻启开。
  陶栀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道:“我今天……对她说了很坏很坏的话。”
  在昏暗诡丽的灯光里,卓芊看到她眼眶倏地泛红。
  “嗯……有多坏呢?”
  陶栀唇角向下撇了撇,小声地道:“她问我去哪里……我说、我说她还是关心一下自己……”
  尾字含糊地吐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滴浑圆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陶栀急忙抬手擦掉,又磕磕绊绊地继续道:“我还说、还说我的大学生活不是只有她……”
  卓芊安静地听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和盘托出,眉毛一点点挑高,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困惑——这话很坏吗?
  好吧……如果这话是从这个说话向来软声软调的女孩口中说出,带来的对比也许确实算得上有一丁点坏。
  “所以你觉得自己对她说了重话,你很愧疚?”卓芊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含蓄深婉的感情,但还是想试着帮到对方。
  陶栀低低地“嗯”了一声,眉眼低落,“我对她生气了。”
  “hey!stop!”卓芊猛地坐直身体,双掌摊开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严肃地纠正对方的危险思想:“你不应该对自己的任何情绪感到愧疚!”
  看着眼前人双眼里浮出迷茫无措,卓芊轻叹一口气,放缓语气道:“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许多关系的问题都出在误会上。”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听见我妹妹对家里佣人大吼大叫,我很严厉地训斥了她。”卓芊耸耸肩,试图用自己的例子开导陶栀,“结果她特别伤心,又生气又难过,好长一段时间不理我。”
  卓芊回想起自己的妹妹,立体深邃的眉眼柔和几分,语气又带上几分懊恼:“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个佣人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被我妹妹听见了。”
  “她其实是在维护我,结果我根本没问原因,就那样训斥她。”
  陶栀吸了吸鼻子,“后来呢?”
  卓芊重新端起一杯,仰头灌下后,才不紧不慢笑着道:“后来我向她认了错,把她想要的手链全系列买下来送给她了。她就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了。”
  陶栀知道卓芊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于是垂头沉默良久。
  半晌后,她仰起头,吸吸鼻子,认真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和她道歉的……”
  她抿了抿唇,又用极轻的声音,仿佛在对自己说:“再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卓芊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朝她晃了晃,“碰个杯?”
  陶栀双手捧起那盏奶酒,和她碰了碰,慢慢把剩下的酒液都喝掉了。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个卫生间,我们就回去。”卓芊结了账,朝她眨眨眼,“回去问清楚你们的误会。”
  “对了,还有两杯shot,如果你想喝可以试试,一杯也就一盎司。”卓芊下颌微扬,笑着朝那两杯酒点了点。
  陶栀乖乖地点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
  “slowlyfalling……”
  卓芊哼着那首r&b进了卫生间的门,便见一个穿着皮衣的年轻女生撑在阔大的洗手池台面前,语气烦躁地打着电话。
  “你最近先别出学校……”
  “要处理附属条约的利息……”
  “我在和你那边的律师对接了,有进展会告诉你……”
  卓芊听不懂这一长串名词,也无心窥探对方的隐私,只匆匆一瞥,便擦肩而过。
  但就是这一眼,她被镜面中折射出的东方面孔惊得瞪大了眼。
  对方眉眼凌厉,眼梢冷刃般斜斜挑起,眉骨立体如刻,墨黑的双眸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冷清疏离的眉眼熟悉得令人心颤,让她无端地想起……邬别雪。
  但邬别雪不会这样浮戾,也不会在眉毛和鼻梁上打钉子。
  卓芊的震惊还未平复,目光本能地逡巡,便敏锐地发现了对方唇角的血迹和额角的伤口。
  此时,镜中的那双眼倏地抬起,恰好与卓芊在镜中对视。
  柏鲤只冷漠地扫了一眼这张西方面孔,眉宇间瞬间积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排斥,敌意愈浓,毫不迟疑地移开了视线。
  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戾气再次翻腾。
  虚情假意的催债人明面上揣着笑,背地里不知多少次让人找她麻烦。
  寻衅生事,又拿捏着尺度,像一群恼人的蚊蝇,叮两口让她心烦意乱,又不真正地和她起冲突,不至于闹到报警的程度。
  这般纠缠滋扰,不过是为了恐吓施压,逼她更快地吐出钱来。
  今天来找她的人里有一个也是这样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导致她现在对所有西方面孔都生不出一丝好感。
  没办法,谁让那老登写的第一联络人是她。邬别雪又常在校内,难得一见,债方自然而然缠上了她。
  苦嘲漫上心头,柏鲤嗤了一声,却又觉得……幸好是她。
  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她在街头巷尾打架的次数怕是真比那位四体不勤的金丝雀吃过的盐还多。她对这附近地形熟悉,被缠上了也能很快脱身。
  但要是这群豺狼盯上的是身娇体贵的邬别雪……
  柏鲤朝水池里啐出一口血,“啧”了一声,开水龙头冲掉那抹红色。
  “没有……没找我麻烦。”她侧了侧身,避开镜中那外国人的视线,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几分不耐:“我睡警局门口行了吗?我知道,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