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邬别雪抱过的抱枕。
  好香。
  -
  昨夜下了冷雨,室外阴云低垂。
  邬别雪将大衣领口又拢紧几分,却仍挡不住丝丝缕缕的寒意往衣缝里钻。
  她盯着手机屏幕,方才在陶栀面前勾起的唇角和早已抿成一条直线,连带着温和纵容的笑意一同消失彻底。
  徐女士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每条都带着过分的客气与刻意的讨好。邬别雪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半晌也没回复。
  她不喜欢掺和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可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阿拉婷婷格小囡真格是勿懂事,搭屋里厢闹了眼矛盾,就闷声勿响自家买了飞机票从上海跑回江市去咧!”
  “格记要命了呀,阿拉全家门才勒上海过年,江市又呒没认得格人......”
  记得徐女士的声音在方才那出电话里发颤,字字句句都浸着焦灼:“讲起来也是伊二姨勿好,我还没告诉婷婷留学手续办好了,伊就急吼吼格讲出来了呀!”
  她顿了顿,呼吸声沉重,终于迟钝地记起说普通话:“那孩子向来最听您的话,能不能麻烦您......”
  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孩子离开上海时情绪非常不对劲,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希望邬别雪能帮忙去看一眼确认她的状态。
  邬别雪轻轻呵出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白雾在寒风中转瞬消散。
  她攥紧了大衣领口,留恋羊毛呢料在指腹留下柔软的触感,最终却也只是将围巾又绕紧一圈,转身往更开阔处走去。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她下意识回头望,看见那栋小别墅的轮廓已在阴冷天色中模糊成影,暖黄的灯光像被雨水晕开的油彩,渐渐洇在灰暗的远处。
  差一点。
  天色灰蒙蒙,隔上层玻璃车窗,就更显得黑沉。
  坐到出租车的后座,邬别雪不疾不徐点开与婷婷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对方抱怨上海无趣,说想回江市。她当时只回了个简短的“这样”,现在想来,或许该多问一句的。
  邬别雪斟酌着编辑消息,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才落下:婷婷,听说你回江市了?是回家了吗?
  手机屏幕静默得令人心慌。十分钟过去,对话框依然死寂。
  这太反常了。
  那个总是秒回消息的小姑娘,此刻备注处却连“正在输入”的提示都不曾出现。
  邬别雪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果断退出聊天界面,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
  漫长的每一声等待音,都像在拉扯她的神经。
  就在她准备挂断时,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婷婷?”邬别雪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她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盘算着抵达对方家里的时间。
  五分钟。
  电话那头传来细碎的抽泣声,像被刻意压抑的呜咽。
  “怎么了?”邬别雪放柔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和我说说。”
  五秒钟。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崩溃的哭声:“姐姐……我、我在医院……”
  邬别雪的心被猛然揪起。她迅速调出地图,查看目的地和医院的距离。
  五公里。
  “不好意思师傅,”她捂住手机听筒,压低声音,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能麻烦您把目的地更改为医院吗?车费我双倍支付。”
  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干脆地打了转向灯。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混着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抽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马上到,别怕。”
  【作者有话说】
  虽然甜甜的很美好但是该走剧情惹[化了]
  第47章 四十七朵薄荷
  ◎和她交换。◎
  “没什么问题,外伤已经处理过了,就是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回家好好休息。”
  医生把病历单递给邬别雪,“一楼缴费。”
  邬别雪颔首接过,朝身后静坐的女孩轻声道:“走吧。”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在空气中凝滞。
  婷婷望着眼前人的背影,犹豫片刻,小心翼翼伸出手拽住她的袖口。
  邬别雪脚步一顿,回头望她:“怎么了?”
  婷婷垂下眼,话音轻轻发颤:“我……”
  她只单单吐出个音节,便再没法把话语补充完整了。
  邬别雪瞥了眼女孩苍白的脸色,感受到拽住自己袖口力道轻得像是怕被拒绝。
  她的目光在那破皮流血的指节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说什么,默许了她的动作。
  电梯门缓缓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
  婷婷见她似乎没有排斥,于是又大着胆子,手指悄悄下滑。
  五厘米。
  已经快要牵到,却在即将触到邬别雪手背的瞬间扑了个空。
  邬别雪恰好抬手去按楼层键,而后自然地将手揣进了大衣口袋。
  婷婷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电梯内间的镜面反射里,邬别雪的侧脸依旧清冷如画。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唇角抿成平直的线,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一举一动都似乎是无心的,从容得近乎优雅。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眉眼里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所以婷婷摸不准她是故意不让自己牵,还是只是刚好凑巧移开。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不管对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似乎她都无法触碰到。
  邬别雪会不会觉得她烦、会不会觉得她就是这么幼稚?
  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个笨手笨脚一直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妈给你打了电话、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的……”
  车祸的惊恐、受伤的疼痛和被拒绝接触的委屈交织成某种复杂的情绪,纵容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从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她。
  “不用道歉,我也很担心你,没有觉得麻烦。所以你也不要怪妈妈,好吗?”
  邬别雪放柔声音。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哭得眼眶发红,她恍惚间竟瞥见几分陶栀忍泣的模样。
  她好像……总是让女孩哭。
  婷婷擦干眼泪,仰头望向邬别雪。
  此刻,眼前比自己年长六岁却依旧年轻的女人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宠溺的错觉。
  她忽然生出几分不可多得的勇气:“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妈妈要让我出国留学?”
  安静对视中,电梯仍在下坠,一层又一层,契合心脏下坠的频率。
  邬别雪率先移开眼,去看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我确实知道。但这是你母亲的决定,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婷婷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真相会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时,依旧会让她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隔着几岁年龄差,对方的阅历已经比自己丰富太多,心态也淡薄太多,是让她如何也无法跨过的固定鸿沟。
  任凭追赶,永不弥合。
  所以,原来自己那些信誓旦旦要考江大的宣言,一脸期望,满心希冀,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痴人说梦。
  那、那她的心意呢?是不是也早就被洞察,早就被当成无法实现的天真想法,无异于某出免费喜剧,而她淡然观赏。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姿态向来从容,仿若置身事外。
  婷婷自嘲地扯开唇角,却仍旧不甘心地追问邬别雪,“那姐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考江大吗?”
  “是因为我……”
  “叮”
  猩红的数字跳到1,电梯门迅速打开,刺目的光线将婷婷脸上的泪痕映得发亮。
  大厅里嘈杂的人声涌进来,截断她没说完的话语。
  推着病床的护士,搀扶老人的家属,抱着孩子的夫妻,鲜活的人间烟火突然横亘在她们之间。
  邬别雪迈出电梯前顿了顿,仍是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遇到追尾……受了一点点外伤和轻微脑震荡。医生开了点药,让回家好好休息。”
  “好,没关系。明早吗……我知道了。”
  “……我会的。”
  邬别雪挂掉电话,望着这出通话记录,站在落地窗前,无言地沉默半晌。
  江市入夜了,浓重的夜空被霓虹光影稀释成淡淡的青灰色,把原本该存在的星子和月亮赶走,半分影子都看不见。
  远处街道上已经零星出现灯笼和红色流苏的装潢,邬别雪瞥见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今天已经农历廿八了。
  后天就是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