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祁挽山迈进807时,先用挑剔的眼神把这房间从里到外地审视了一遍。
  陶栀无奈地由着她到处看,半晌后挽起她的手臂轻轻晃:“好啦妈妈,这里很好,什么都有,我住得很好。”
  祁挽山被女儿挽着撒娇,冷漠的眉眼这才微微融化一些,“但是感觉还是有点小,妈妈要不还是在附近给你买一套……”
  “哪有那么夸张!”陶栀受不了祁女士的浮夸作风,赶紧制止她接下来的话,“不用,真的不用,不要乱花钱好不好。”
  两人坐在客厅说话,聊了会儿天,就听到门铃在响。
  陶栀立马站起身,欢快地跑到门前,又突然想起来,回头急忙朝祁挽山解释一句:“是室友师姐,今天我没带房卡,师姐把她的给我了……”
  她微微压低声音又补充一句:“师姐人很好,妈妈不要对她凶凶哦。”
  祁挽山有些无奈地颔首——也不知道自己平时在女儿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估计和那种刻薄凶蛮的暴发户有的一拼。
  陶栀见她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把门打开。
  门外的邬别雪安静站在走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走廊光线斜斜地浸润,还是因为太过疲倦,她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不近人情。
  门开的一瞬,她阖起的眼帘轻轻掀开,沉静的视线缓慢往上,最后遇到陶栀的目光。
  “师姐……那个,不好意思、我妈妈来看我了……师姐累了的话直接去卧室休息就好。”有了之前来访的先例,陶栀有些慌乱地解释着。
  邬别雪进了门,闻言朝沙发上望了一眼。换好室内鞋,她走到女人身前,用得体的社交礼仪向她问好。
  祁挽山也站起身,和她打了招呼,态度还算温和,陶栀非常满意。
  “那么你们先聊,我不打扰了。”邬别雪朝二人微微颔首,就走进卧室,轻轻把门掩上。
  祁挽山看着陶栀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不是……”她话没说完,就被陶栀捂了嘴。
  “妈妈,今天好晚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点回家陪妈咪吧。”陶栀端出甜美的笑。
  祁挽山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女儿的那点小九九,自从那个室友回来之后,她半分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果然是长大了。
  祁挽山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在陶栀耳边道:“要不要听我讲一讲,当年你妈咪是怎么追到我的,说不定很有帮助哦……”
  陶栀望着她,忍住那点笑意,装出一副懵懂模样:“可是妈咪说是你追的她欸,这么奇怪哦?我再打电话问一下好了……”
  她举起手机,煞有介事地开始翻通讯录。
  祁挽山急忙摁住她的手机,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开口:“妈妈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还是不要给你妈咪打电话了,她这个点应该在敷面膜,不太好接。”
  说罢,拿起包就闪,走到门口才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记得哦,不要给妈咪打电话问这件事,她很害羞的。”
  陶栀拉长尾调地应:“原来如此——”
  门被合上了。
  陶栀唇角的笑涡停留了许久,垂眸之际,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二十三点四十。
  她把手机锁屏捏在手心,踩过客厅落地灯和月光的交界线。
  五指张开伸出,已经触到卧室门的门把手,却在用力的一瞬忽然停滞。
  抬起的手变化成屈起指节的姿势,隔了好几秒,才在门上敲了敲。
  “师姐?我可以进来吗?”陶栀垂着眼,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邬别雪光裸的脊背。
  回应的是极轻的几声脚步后,卧室门直接被拉开。
  邬别雪的身影挟裹着卧室的冷气轧来,连淡漠眉眼也拢着点湿润雾气。
  她把头发挽得很高,身上是一件之前从来没有穿过的吊带绸缎睡裙,香槟色,轻而易举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肩颈处大片大片的腻白皮肤直晃晃暴露在冷气里,连同纤润锁骨,一同闯进陶栀眼里,灼得人不敢直视。
  邬别雪就是生得好,冰肌玉骨,肌理细腻。薄嫩的皮脂包裹着纤匀的骨,像是西方创世神费尽心机雕刻出来的躯体。
  这样的身形和骨架穿什么都好看,陶栀再清楚不过。她把最简单的实验室白褂都穿得像高定风衣。
  混乱思绪在脑中缠绕半晌,陶栀回过神后急促地移开眼,从她让出的空隙钻进卧室。
  然后僵硬地爬上床,背对着邬别雪的方向,把被子拉到下颌。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邬别雪也躺上了床,撑起身子问了句:“关灯了?”
  “喔、好。”陶栀小声回应。
  卧室的顶灯被关掉,陷入一片静谧。
  “会不会觉得冷?”清凌凌的声线抚过陶栀耳际,令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喔、不、不冷。”她闭着眼回应。
  邬别雪没再说话,把空调定了时,就躺回被子里。
  黑暗总是令人放大五感,尤其是知晓空间里并不止一个人在呼吸,孤单的心跳就莫名更加剧烈,似乎也在寻找涨盈的同类。
  只可惜,这一小片寂静汪洋里,陶栀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浪花,急促的鼓点融不进安静的夜曲,显得过分突兀。
  幸好这些毫无章法的雀跃只有混身血液和细胞能听到,只有肋骨和脉搏能听到。
  阳台边的薄荷听不到,从落地窗漏进的月光也听不到。
  陶栀放缓呼吸,悄悄转了个身,面朝邬别雪的方向。鼻尖若有似无的薄荷味,让她想起那颗藏了好久的薄荷糖。
  倦意也缓慢地缩进柔软被窝。
  当天晚上,陶栀在梦中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枱南。
  枱南的初夏,举目是绿油油的一片树荫,阳光晒在路面,烫得过路的蚂蚁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长那么多脚。
  狭窄的老街路巷,街边的水果摊在卖芭乐,糖水铺的老阿嬷摇晃蒲扇。店铺里老旧的风扇吱呀呀摇着头,吹出的风没多久就彻底在恼人温度里融化。
  福利院的后院,总是长长地拉起两根麻绳线。小孩们的夏衫吸饱了汗湿的潮气,在水里晃荡一圈就被挂上晾衣绳,一件一件地排开,滴答滴答地往下垂落细密水珠。
  约莫是六岁的陶栀蹲坐在阴凉檐下,看着阿姊抖开那些布料,看着衣衫滴水,总觉得那些水珠像在替不能哭的人流泪。
  “靠北,她又不会哭又不会抱怨的,怪不得那些大人都要她欸。”
  “北七喔?她会流眼泪啦,只是发不出声音好不好?”
  “欸淦,真是有够让人讨厌!”
  小孩子的恶意好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他们成群结队,围着一个人静坐在一旁的陶栀,用粗鄙的语言围剿这个和福利院格格不入的女孩。
  这个一眼看上去就不该属于这里的女孩。
  这里没什么娱乐项目,于是福利院的孩子天天在外面疯跑,每个人都晒得黑得发亮,混身脏兮兮。
  但陶栀不会。也许由于瘦弱,力气比不上同龄人,她不喜欢到处乱跑,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天空、看树荫、看水泥地上的蚂蚁。
  又或许是因为她哑,说不出话,所以才被迫安静下来。总而言之,她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同龄人的乖巧,样貌也是最出挑,所以总是轻而易举讨到大人的喜欢。
  如果说整个福利院是一簸箕干瘪的黑芝麻,那陶栀就是里面最亮眼、最饱满的一粒白芝麻。
  所以被排挤也总是很正常的事。
  陶栀双手抱住膝盖,望着面前的三个小男孩,稚嫩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他们开始动手动脚,将陶栀推翻在地。
  似乎捉弄这个白生生、长得好、又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中最有意思的一项。
  陶栀听着他们肆意狂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玩。
  于是她在地上攥起一块石头,站起身,朝着为首男孩的头砸了过去。
  她力气小,所以最后那块石头没有按照预想的直线飞出去,而是拱出弧线,最后砸到了男孩的腹部。
  “啊啊啊!好痛!”
  【作者有话说】
  不许欺负可爱小栀[爆哭]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出自赫尔曼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第12章 十二朵薄荷
  ◎不要太贪凉。◎
  好痛。
  头好痛,肚子也好痛。
  难道那颗石头最后打中的是自己吗?
  陶栀浑浑噩噩地陷在梦里,不算太美好的回忆让她眉心蹙得很紧,睫毛也一直在颤。
  手腕上手表好像一直在震,但是陶栀困顿不已,似乎没有力气能抬起手腕,眼睛也涩得很,有些睁不开。
  要关掉闹钟的,不然会吵到邬别雪。
  她迷迷糊糊地想,不能吵到师姐,不能让师姐讨厌她。于是费劲力气想要睁开眼让视线定位到手表,再按下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