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可陈阿娇从初春开始等,却一直等到了夏末,还没见到楚服的人影。
  问那些女眷们,只说是:“楚将军受了重伤,不便舟车劳顿,要在边关养一养才回来。”
  她是为了养伤,还是不想回来见我?
  每次看到返程的军队,阿娇的期待一次次重新升起,又无数次的落空。
  她像是溺死在蜂蜜中的人,反复品尝着过分甜蜜的窒息。
  到最后她已经不敢再去细想。
  仗着刘彻不管她,和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进出卫子夫的居所。
  大家仗着她宫里都是自己人,借着看望小公主的名义,在殿内畅所欲言,还教小公主一些天南海北的东西。
  她甚至偶尔怀疑,为什么醒来以后就能见到楚服呢?是不是那几日的重逢也是做梦。
  陈阿娇看着那一对针脚都相似的娃娃,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美梦,为什么还要叫醒我?
  夏天到了,阿娇给那一对娃娃换上清凉的衣服,带去宫门边打秋千。
  那秋千挂在是她刚来皇宫的时候种下的树上。
  楚服说在开满花的树下吹埙,自己一定能听到。
  阿娇最开始也天真地试过,后面发现得不到回应,也就不再吹了。
  ——今已亭亭如盖矣。
  很适合拿来打秋千。
  太阳温柔又晴朗,秋千晃着晃着,她就睡了过去,似乎被带回了在胶东和楚服重逢的那一日。
  在巫女向着她张开双臂,亲热地喊她阿娇,而不是小姐。
  她痴人说梦,却似梦非梦。
  于是惊醒过来。
  眼前漏下几缕艳阳,晃得眼晕。
  阿娇伸了一只手去遮,却看见指缝漏出来的一点天光也被人遮挡,而后唇上落下一吻,缱绻厮磨。
  第57章 青梅祸
  ◎我是你的祸端吗?◎
  满树绿叶倏而散开,在她没来得及合上的眼中绽成米白色的梨花,似轻云一般,以宫门口为起点烧下去,连成一整片招魂幡。
  风动就心动。
  阿娇神魂俱震,甚至忘记合上双眼,恰巧有影影绰绰的光落在楚服的脸上,细碎又闪亮。
  在随时都可能来人的宫门口,这一吻实在仓促,却有七年那么漫长。
  最后楚服是被阿娇扇开的。
  捡回武功的她这一巴掌力道不小,楚服躲也没躲,硬生生地被打偏了头,牵动了伤口,却咬着牙把头转了回来,重新把脸贴到了阿娇的手上,亲昵又讨好地蹭了一下。
  楚服换下了那一身甲胄,白衣红袍,漏着大半缠着绷带的肩,因而能看到她脖子上的筋猛地抽动几下,疼痛被硬生生压下。
  阿娇要是漏看了一点,大概真的会以为她被打的爽了。
  “我要是只能活到三十五岁。七年,加上十四年,占了我人生的五分之三。”
  如果她们未曾分离,那这三十五年里,她们有近二十年的时光作陪。
  阿娇松开了楚服的脸,抬手抚过她留着伤疤的眉骨。
  楚服肩上的伤入髓刻骨,由她铭心。
  风沙和岁月在楚服的身上留下了太多划痕,比上次重逢的时候还要沧桑。
  即便是伤成这样,也还能看出她肌肉虬劲,已经不是许多年前,那个人牙子四处发卖,食不果腹,整个人薄薄一片的小姑娘了。
  陈阿娇却因保养得当,手仍然是许多年前的那样葱白、有力、细长。
  手指挪到鼻梁,轻轻捏了捏,又提起来晃一晃,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检查。
  楚服抬起一点眼皮,小心觑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做错了什么一样茫然,追着她的手指看。
  “还好你活着回来了。”阿娇在喃喃自语。
  “您要我活着回来,所以……”
  剩余的话都化在眼睛里。楚服看着她秀美的眼眸,痴迷到失语。
  阿娇掰起她的下颌和自己对视:“皇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楚服不曾回来,阿娇只会把委屈全都消化,不再对着日历计较得失。
  可一对上楚服的眼睛,她就不管不顾了,只想把一切委屈全都倾在她身上,像小时候那样让她变着法哄自己。
  “臣的伤还没痊愈,皇上准我进宫养病。宿在太医院。”说着,楚服的眼睛偏到秋千的另一边,看着那两个被养得很不错的娃娃,“不知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么?这娃娃,娘娘用的还顺利么?”
  皇后娘娘,又是皇后娘娘。
  阿娇被这个称呼烫到,松开了楚服的脸,另一场火灾的幻象吞没了重逢的火焰。
  楚服还不能留在宫中,最起码是她的身边。
  从小姐,到太子妃,再到皇后娘娘,这些称呼只要一落到了楚服的嘴里,就会变成她最难以启齿的傩面。
  她非要和那个杀人凶手绑在一起吗?
  明明是亲密无间两个人,现在却要一个称皇后娘娘,一个称将军。
  说到底,全都围着一个男人转。
  青梅青梅的情谊,全都抵不过一个皇权,被掩埋在君臣纲之下,被死死的压住,像是不详的祸端。
  阿娇手指顺着楚服的脖颈滑到了胸口,确认她的心跳还猛烈,且熟悉。
  “将军想我过得好吗?”
  “想,”楚服斩钉截铁,“又不太想。”
  “臣想娘娘过的顺心如意,万事顺遂。又怕你过得太顺遂,就不要我了。”
  “多谢你的巫蛊娃娃……我很顺遂。”
  心心念念的人囫囵个儿回来了,怎么会不顺遂呢。
  楚服的视线仍然追着她的手指,看见她把手指放在自己敞开的衣襟里,暧昧地划过里衣,停在心口。
  阿娇抬手的时候,指甲轻轻在那里刮了刮。
  她控制不了自己去追着阿娇袖子里那一点暗香,抬头却看着她居高临下的视线,审视她一丝不挂的顺从。
  “不好用的话,将军愿意把你的心头血给我用吗?”
  说完这话,她还把手放在楚服的头上摸了摸:“将军驰骋沙场,血比旁人热三分。”
  “娘娘忘了,我整个人都是您的,心头血要几碗都有。”
  楚服说着,居然松开了手,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簪子就往胸口刺了过去。
  陈阿娇伸手去夺,定眼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最初送给楚服的那个破簪子,居然被完好地保存到现在。
  没断裂,甚至也没有划痕。
  只是里面的剑已经没有毒性了,被擦得雪白,昭示着明晃晃的思念。
  她还在愣神,楚服却松开了手:“当日没有教给娘娘怎么用这娃娃,想来也没有见效。今儿个有时间了,我要仔细教教。”
  说着,就去拿娃娃。
  在阿娇的印象里,那娃娃一旦被她碰到,就会立即见效,急忙把簪子塞进她手里,把那一对娃娃都抱在了怀里,喊了一句:“我的!”
  楚服疑惑却听话地停下了动作,眼神在娃娃和阿娇的身上来回游移。
  明知不可能,楚服还是不受控制地想,阿娇这样抱着,好像我们的孩子。
  她为了这种幸福的幻想失了神,一时间居然忘了还要询问什么。
  最后,陈阿娇吞了下口水,有些心虚地别过头:“我和她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卫子夫宫里给鸿月公主讲书的。将军若是有时间,不妨和我一起去坐坐。”
  说完,她抱着两个娃娃跑回屋,胡乱往自己的枕头下一塞,就喊人来给自己换衣服。
  楚服跟着她慢慢走进皇后宫,腰挺得笔直,将军巡视领地似得,把每个角落都看过,最后停在了阿娇的床边。
  她弯下腰,精准地拿起那两个娃娃,摆好了,摸了摸“阿娇”的心口,又去摸“自己”的眉眼。
  阿娇在屏风里换着衣服,大声说道:“你去了,可以教鸿月公主强身健体之法,可别讲兵法啊,她听不懂的。”
  她说完就往外走,像是没有注意到楚服已经自己摸进内间了。
  楚服应了一声,跟着她往外走。
  *
  旁人都是吃百家饭,鸿月小公主是听百家书长大的。
  她的老师们来自天南海北,有精通琴唱的卫子夫,有擅长理财之道的夏书禾,有精通四书五经的陈阿娇和童谣,有一个专门敛财的赵书菀,还有后宫许许多多受宠的不受宠的妃子们,都愿意教她。
  后来,卫子夫怕她学的杂了,成了样样通样样松,不让这么多人一起来玩。
  可她自己刚生完大皇子还很虚弱,难分出精力来给鸿月。
  鸿月心思太敏感,知道父皇更喜欢自己的皇弟,将来要他做太子,小心翼翼不敢争宠。
  以为额娘有了新的弟弟,也不要自己了,偷偷在阿娇的怀里哭过一回。
  还真是选了个最不可能看宠爱下菜碟的人。
  童谣把情况告诉卫子夫的时候,她还在奶孩子。
  听着听着,卫子夫抱着刘据的手不自觉加重了,把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捏的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