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楚服把她的汗擦干了,松开手去叠帕子。
  阿娇便又要跑起来,却被一个温暖的身子环抱住了。
  “小姐要去哪?”楚服的脸颊蹭在她的发际,“前面可全是花泥,你的新鞋子会脏的。”
  昨夜那追着她的海浪仿佛又把阿娇紧紧桎梏。
  她慌乱地想要逃开自己越演越烈的心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转身跳上了楚服的后背:“那你背着我,我要去那边的亭子,就从这走。”
  楚服任命地叹口气,拔腿往那片泥泞里面走。
  阿娇在她背上趴着,把手里的干花一点一点插进她用一根红绳束起的长发中间。
  “小姐喜欢这儿么?”
  “这儿可是御花园,难道你敢说半分不是?”
  “可是小姐不是觉得冷么。”
  楚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好容易踏过了那一片花泥,抬起头却忽然愣住了。
  那亭子原本在枯枝败叶的掩映下,看不出全貌。
  走进了一抬头,里面居然站着一个双眼哭得通红、脸色惨白、穿着一身藕粉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亭子上,怔怔地看着她们。
  【作者有话说】
  咩咩公主已上线[三花猫头]
  第17章 绵阳
  ◎为什么去和亲的是她咩?◎
  大冷的天,她也不穿斗篷,就穿着一件单衣,抖着唇看向她们,满眼羡慕。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阿娇几乎以为白日撞鬼,正要尖叫,就听见身后追上来的宫女们无奈叹气道:“绵阳公主,您怎么在这儿呐?”
  那“绵羊公主”被吓了一跳,咩咩地说道:“我……我来这儿……晒太阳。宫里头没,没有,没……”
  大宫女蹙眉,高声问道:“你说什么!”
  绵羊公主更害怕了,浑身抖如筛糠,泪如雨下:“煤……”
  阿娇是个外人,不好对皇帝的家事说什么,只能往楚服的脖颈里钻了钻,当缩头乌龟。
  她的动作像是撒娇,可却一点也不含糊,唇直接贴上了楚服的后颈。
  楚服的后背几乎立即僵直了,拖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用力,力道像是要把人生生掐出青紫的痕迹。
  阿娇有些吃痛地哼了一声,楚服像是想起了自己奴才的身份,立即松了力道,甚至还把人往上抬了抬,任劳任怨。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几个十分壮实的嬷嬷,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绵羊公主:“殿下,你明日边要去和亲了,现在和我们置什么气呢?皇上吩咐的事情我们还没交代完,你也不穿外套就这样跑出来了……”
  绵阳公主是七王叛乱中,胶东国的嫡长女。
  七国之乱被平定,她们这一干“罪人子女”,也全都进了宗人府,听凭发落。
  就在汉军主力被七王的联军绊住之时,匈奴趁京城动荡,毁和亲盟约,再度来犯。
  皇帝坚信攘外必先安内,又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
  于是等平定七王之后,立即命人从宗人府挑出和亲人选。
  “身体最皮实”、也“最会说话”的胶东女儿就这样当选,被封为绵阳公主。
  她没有下宗人府,反倒一到京城,就以“公主”的身份立即接来宫里,住在最好的公主殿,好吃好喝养了几天,接下赴漠北和亲的圣旨。
  在她之前,前去和亲的汉室宗室女不计其数。人们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
  生为宗室女,享受皇恩浩荡,是福气。
  不被折辱,而是被封了个公主,送去和亲,为汉室与汉朝子民挣得安宁,这也是福气。
  这些她全都知道。
  可是接下圣旨那一晚,她还是抬头看着残缺不全的月亮,问道:“为什么是我呢?”
  绵羊公主也知道以后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本来已经准备坦荡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皇帝派来了教匈奴语的嬷嬷,还要她们好好照顾。
  心高气傲,不是求和的做派,更不是一个和亲公主该有的做派。
  于是宫里的嬷嬷们专戳她“马上就要见不到父母”“去了匈奴可就要一女侍多夫”的痛处。
  再灌上“以后也是对汉朝有所贡献,不是白白死了,陛下念着你的功劳,不会苛待你父母”的迷魂汤,把原本还有些心气的公主的傲骨踩碎了,搅和成稀泥让她自己喝。
  公主实在忍不了了,加上屋里没有燃着炉子,冷的要命,就站在亭子上想要往下跳。
  可又怕自己死了,自己的娘亲更没法活了,只能站在这里发呆。
  嬷嬷们生怕她真的想不开了,要轻生,给她裹上厚斗篷,好说歹说,让她坐下来了,还给她塞了个手炉,让她在亭子里好生坐着。
  绵阳公主一边哭,还不忘了一边招手朝着阿娇咩咩:“那边的妹妹也别站着了,来这边坐着,陪我说说话儿吧。”
  嬷嬷们不敢言语,看着这没规没矩的“外人”从一个丫头后背上一跃而下,哒哒哒跑到绵阳公主的身边,一屁股坐下:“姐姐,漠北离长安,是不是很远。”
  周围一圈宫女大骇,生怕她又勾起了这个公主的苦痛。
  可绵阳公主渐渐收住了哭声,稳下自己的声音,答道:“很远。”
  “那你往后还回来吗?”
  “回不来的,往后就在那边住着了。”
  “哦——”阿娇拖长了嗓音,忽然伸手一指楚服,笑道:“她是我们家从漠北买回来的,等我们放她出府了,就叫她回家去看你,跟你说说话儿。”
  公主看着她,嘴角抽动几下,最后居然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
  她说。
  有人还在家乡惦念着,是不是死后也能魂归故土?
  往后即便无法归骨,羁魂兴许也能幸复乡里。
  半晌,有太后宫的宫女出来寻,要小姐回去准备晚宴。
  阿娇站起来拍了拍灰:“姐姐,我要走啦。”
  “等等,”绵羊公主期期艾艾拉住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荷包,咩咩地递到她的手上,“等个三四十年,帮我把这荷包埋在长安好吗?或者现在埋了也可以……埋在开了花的地方。”
  当做我的遗物冢。
  阿娇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我不回来啦,”她扬起一个笑脸,“所以只能拜托你帮我找个家了。”
  *
  回去的路上,阿娇喊起累来,加上为了保住陈阿娇这金贵万分的鞋子,又是楚服任劳任怨把人背回去的。
  阿娇把玩着那绵阳公主自己修的兰花荷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楚服,楚服。”她叹了口气,“我现在觉得……这宫里头也没这么好了。”
  来时只觉得此为一年好景,橙黄红绿时。
  走时却觉得空廊落叶,深砌苍台。
  被一群宫女围着,阿娇不便细想,只能把绵羊公主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关起来,不忍细看,塞进了楚服的手里。
  “明年春沐带着,找个朝北的花圃埋了吧。”
  “要写什么吗?”
  阿娇端详着铜镜里,自己被画的娇艳欲滴的脸,回神愣在原地。
  ……对哦,她忘记问绵阳公主本名叫什么了。
  *
  华灯初上,琵琶弦动。
  大殿中飘着香麝,高烧银烛。
  烛光照得阿娇红妆艳丽非常。她挨着母亲坐在宫宴上,却感觉有些如芒在背。
  这次宫宴,皇帝带了栗姬在身边侍奉,王夫人并几位夫人也都坐在座下。
  只是几位女人的脸色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好。
  按照往常刘嫖和栗姬剑拔弩张的关系,一个高兴,另一个定然是要不悦的,很少有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怨气的时候。
  反观坐在皇帝下首的梁王,一脸春风得意。
  如果他有个尾巴,估计现在已经高高举起来了。
  宫宴还未开始,皇帝和身边几位夫人谈论着几位皇子和公主,眉眼间俱是慈祥。
  像是察觉到了探究的目光,梁王蹙眉回过头来。
  而后眉心舒展,混不吝地笑了一下,朝着阿娇走了过来,对着刘嫖随意地一拱手:“皇姐许久未见,还是风华如旧。”
  阿娇行礼:“见过梁王殿下。”
  “这是你女儿?”梁王刘武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和你长的真像啊……陈午那么个粗人,也能有这么标志的女儿,长得越发出挑了。”
  说罢,他抬手轻轻摸了摸阿娇的发,又十分自然地落到她的脸侧,被她偏头躲开。
  几乎是同时,门口忽然进来一个穿着一席绿衣的高个儿,刚进门就对着皇帝扑通跪下了,颤颤巍巍行了个大礼。
  梁王的手也堵住了,满殿里的人都回头看过去,只见门口那人行了礼,被嬷嬷们扶着站了起来,居然是上午刚碰上的绵阳公主。
  她也画了淡妆,瞧不出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了,反倒面容沉静,有些“誓为汉室争得荣光”的气势在。
  大约是殿内烛火晃动地有些厉害,迷了皇帝老儿的眼。他眯着眼睛愣愣看了一阵子,才笑着同殿内人说道:“这是胶东王女,绵阳公主。过几日前去匈奴和亲,特来与我们再聚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