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合围。
  鞑子素来忌惮李来亨骁勇,唯恐他率军突围,干脆合满汉三省之兵,形成连营之势。
  更是就地建造梅花桩,以周围一尺、长五尺的圆木埋入土中,以铁链牢牢相连,每根圆木的间距仅有五寸,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
  到了这个地步犹恐不够,甚至还在梅花桩外就地建造木城,修筑防御工事。
  饶是秦良玉久经沙场,见了如此阵势,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仗怎么打,还有胜算吗?
  万朝观众都惊呆了,直呼狗鞑子不当人,哪家围攻采用这种变态的围法啊。
  张巡更是抬袖擦了擦汗,心有余悸。
  得亏尹子琦没看见天幕直播,没建造这个梅花桩和木城,不然他之前和霍去病突围的时候根本冲不出去,怕是已经凉了。
  此刻,茅麓山上。
  少年李来亨背负着火/枪,身影清瘦挺拔,望着断崖尽处,不断逼近的万千甲兵。
  朝阳从东方升起,霞光如朱砂泼墨般洒了满身,他眉眼锐利,缓慢握住自己手中的武器,眸中闪过了一抹决然。
  “天亮了,烧毁山寨,我们做最后一战。”
  在过去的数月中,他多次率兵拼力死战,试图冲出重围,但每一次都失败了。
  如今清兵增援又至,山上也已弹尽粮绝,义军已经再无一丝一毫逃出生天的希望。
  到了此刻,也没有人再想着逃离。
  还愿意坚守留下的,都是决意赴死殉难者,也几乎都是当年的闯军老卒。
  李来亨给火/枪上膛,率先点火燃向了后方的营地:“天下皆降闯不降,走吧,随我死战!”
  他没有做什么战术部署,也无需做任何的战术部署,唯有不断杀贼,杀到成仁为止。
  众人各自落泪,复又齐声道:“愿誓死追随将军!”
  第一批八旗兵已然突破封锁线,冲了上来,枪炮齐发,如狂风暴雨般席卷。所有人都怀着必死之心冲向了敌人,冲天的烈焰在山巅燃起,几乎灼穿了天幕。
  李来亨枪杀数十人,弹药用尽,又改为挥剑格杀,手刃诸敌。
  敌人如同泉涌一般围了上来,他气力渐渐不支,又中了数刀,一时摇摇欲坠。清兵知道杀了他便有重赏,无不大喜,争先恐后地挥舞刀剑逼来。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
  李来亨抬眸望去,血色迷蒙了远望的视线,只见后山一方巨碑被烈火席卷,轰然坠落,迎着旭日大放明光。
  是《圣帝行宫碑》。
  数年前,他为了激励作战,在山上立了这块碑,上面记载着张巡、岳飞等先人的事迹。
  他不是大明的张巡,也做不了再造河山的岳飞。
  但无论如何,今日虽然身死,他的尸体绝不能落入敌手,受尽侮辱。
  而是要自焚于此,以这场烈火,为天下亿万斯民,二十余年的抗清斗争,画上一个无比壮烈、凛凛犹生的句号。
  李来亨一念至此,忽而挥刀越众而出,一声长啸,如腾飞的鹰隼般掠起,合身扑入了冲天的烈火中。
  清兵见即将到手的战功跑了,无不嗷嗷叫着追击上去。
  就在这一刻,李来亨的衣袂已然伸入了火焰中,却有一只手从身后牢牢拽住了他。
  “且慢”,秦良玉沉声说,“让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方孝孺,这个人我真的很讨厌。
  蔡东藩对他的评价相当精准:方孝孺一迂儒耳,观其为建文立谋,无一可用,亦无一成功。
  他自己有问题也就罢了,他还平等地创死每一个人。方孝孺名言:治如苻坚,才如武氏,不可继统矣!刘宋不是正统!秦不是!隋也不是!
  阿武:???
  裕总:???
  文玉:???
  杨坚:???
  以后定要写一写让孔子穿过来,给这些腐儒送几个最爱的大嘴巴子。
  那么问题来了,还有哪些人也类似方孝孺,需要挨大嘴巴子的?
  10
  第10章
  ◎惊,天幕逼我刺杀皇帝?!◎
  李来亨正打算投火自焚,被秦良玉这么猛地一拽,第一反应还以为鞑子追上来了。
  当即不假思索,回身挥刀斩下,一边冷声怒斥道:“尔等为虏做伥,屈膝为奴,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人!”
  秦良玉身影利落,就势一挡,架住了落下的刀锋:“是我,我是秦良玉,来带你一起杀出去!”
  李来亨听出有异,愕然抬头,一滴灼烫的鲜血顺着长睫滑落,慢慢坠入眸中,半晌才终于艰难聚焦了视线:“……忠贞侯?”
  这一声,是不可置信,亦是百感填膺,悲欣交集。
  秦良玉听得这一声,没由来心头一酸。
  他看上去如此年轻,也就和自家孩子张凤仪一般大。
  倘若浑河畔,她没能及时赶到的话……张凤仪现在大概也已经力竭战死,埋骨成灰了。
  此刻十万火急,丝毫容不得多耽搁,秦良玉扔了一竿白杆长枪过去,扬声说:“还能战吗?能的话就站起身,跟我走!”
  白杆兵乃是山地之王,最擅长的就是在陡峭崖壁、深邃密林之间作战。
  她作为领袖,自然更加深谙此道,纵然绝域险峰,依旧从容至极、如履平地。
  虽说自己只一人在此,于大局无补。
  但李来亨也只剩一个人,要带他突围,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之前李来亨一直没在评论区回复消息,让秦良玉和观众们都错误地预估了形势,还以为茅麓山是和睢阳一样的情况,意图死守,故而携带了许多的辎重粮草军械前来。
  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再带走。
  她上山途中,已经将它们彻底丢弃,东一茬西一茬抛得到处都是。
  鞑子兵因此被吸引,一窝蜂涌过去疯抢,反倒是为这边减轻了许多压力。
  她语气严肃,李来亨下意识接过长枪,往前走了两步,忽而顿住身形,轻声道:“谢谢,但不必了。”
  “什么?”
  秦良玉挽了个枪花,刷刷砍翻了最先冲上来的三名士兵,衣袖一掠,翩若惊鸿地落地,无比惊讶地转头看他:“说的什么憨话,先杀出去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来亨伤得太重,满衣铁甲俱成血色,唯有一双明眸露在外面,清湛得惊人,倒映着漫天火光。
  即便已经摇摇欲坠,他手中还在机械地挥动长枪杀敌,一刻不休。
  像他这样的战士,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便不会认输倒下。
  可他的语气却满是悲伤:“出去?外面已经尽是鞑子的天下了,我又能去往何处?”
  秦良玉一怔。
  外面的火光仍在摧烧,炮火仍在呼啸,李来亨神色苍凉地笑了笑,又道:“茅麓山,正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葬地,是天下九州最后一块干干净净,未染胡尘的汉土。”
  他的年纪还很小,却生在这乱世,亦长在这乱世,记忆中,尽是社稷飘摇、家国沦丧的无尽烽火。
  李自成罹难九宫山时,只有三十九岁。
  李来亨当时还是一个伏在爷爷膝上玩耍的幼童,被大顺军的忠心将士拼死送了出去。
  后来,义父李过、舅爷高一功带着他转战四方,却先后战死。
  李来亨奋战出重围,来到茅麓山开辟根据地,聚众十万,屯田自给。
  他也曾见过当年抗清的辉煌盛景。
  形势最明朗的时候,李定国光复西南桂湘,连诛满清两王,郑成功坐镇东南海域,舳舻千里,战旗蔽日,大举北伐至南京城外。
  李来亨也带着夔东十三家配合他们出击,一路势如破竹,逼近重庆。
  三军齐出,收复半壁江山已然在望。
  然而,那样的璀璨,已是最后的昙花一现。
  随着李定国被叛徒孙可望降清出卖,机密尽泄,局势孤危,不得已转战千里,血战磨盘山,直至在忧患中病死,死前留下遗言:“宁死荒外,勿降也!”
  郑成功先遇飓风毁船,水师折损惨重,后因清兵援军尽数集合,势单力孤,鏖战之后兵败退回厦门。后来,为了开辟新的海外抗清根据地,转向台湾岛,数月后亦病逝。
  李来亨在重庆城外,被己方战友谭诣反水背刺,为封侯的高官厚禄而投降清廷,最终一败涂地,大好局势尽皆毁于一旦。
  英杰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这,并不是一夕之间慷慨就义的过程。
  而是在漫长的二十年南明岁月中,曾有过无数次的挣扎、无数次的抗争,无数次的风刀霜剑、腥风血雨,险死生还,却还摇晃着爬起,继续提刀杀向前路。
  无数次希望升起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最终碎裂,只留下无尽的惨痛。
  如此,叫人怎能不恨?叫人意怎能平?
  李来亨虽然年纪最小,却是所有抗清将领中活到最后的人,亲眼见证了所有抗清盛举的兴起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