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番仔细望闻问切后,李老头对公主大喜过望地道:“驸马的余毒清除了,已经彻底清除了。”
  萧灵鹤本来也看他不像中毒的样子,“我问的是他的脑壳。他那个随时准备抽风的坏脑壳好了没有。”
  李府医说:“老朽适才以银针与手法试了试为驸马疏通淤血,驸马说无碍,没有眩晕眼昏之感,想来驸马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身体康健,筋骨之强远非寻常人可比,因此比普通人恢复早了许多。”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萧灵鹤终于展颜。
  既然差不多痊愈了,剩下的便主要靠疗养。
  李府医留了方子予驸马每日煎服。
  萧灵鹤捏着方子,让沉浸在惊喜之中的止期速去熬药。
  止期只要公子痊愈,他什么都做得来,捏着药方跑得比兔子还快。
  人一走,竹桃见公主殿下并没有返回寝房,心怀诧异:“殿下,可有吩咐?”
  萧灵鹤问她:“他的脑子坏了这么久,本宫之前都没有什么怨言,对吧?”
  竹桃与篱疏都是殿下的狗腿,当即利索地回答:“对。”
  萧灵鹤道:“你们不觉着他此次实在有些过分么?把本宫当作他的嫂嫂,还玩借尸还魂、一人分饰两角的把戏。”
  竹桃与篱疏异口同声:“驸马太过分!”
  萧灵鹤心里舒坦了,反问:“本宫也要演他一回,就一回,不过分吧?”
  竹桃与篱疏摇旗呐喊:“一点都不过分!”
  萧灵鹤大笑:“就这么定了!”
  她已经有了一个方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这个方案实施之前,须得确定谢寒商的身体状况。
  为保险起见,她又暗中观察了他两天。
  竹桃回消息说这两日,他正常吃睡,没有任何异端。
  萧灵鹤故意没有过去他的泻玉阁,给他一种危险的信号:因为“叔嫂文学”的这段,她还在怪他。
  谢寒商根本不敢祈求殿下的宽恕。
  屋顶上那次,尤其难恕。
  但殿下的冷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有一种又被轻拿轻放的感觉。
  他知道,这一次,倘或仍一再退缩,已不会再有下一个三年。
  他放弃了死亡的诱惑,回到殿下的身边。
  已经无法说服自己,甘心再忍受殿下的冷落。
  所有分裂的灵魂都比他坚定。
  他怎么能比他们怯懦。
  不到第三日,谢寒商一鼓作气到了公主殿下的金玉馆。
  两个侍女恰在此时,用金盆假惺惺地捧出了一盆血水。
  见到盆中清澈的水被血液染污之际,谢寒商心脏紧缩,心脏停止了规律跳动,几乎窒息地问:“是不是殿下出了事?”
  竹桃脸色惨白:“殿下今早好像在屋里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桌角。”
  兵不厌诈,放在战场上,这类虚假讯息对于谢寒商这种嗅觉灵敏的将领其实很容易甄别。
  但,关心则乱。
  他的呼吸霎时停止,几乎顾不得思考,长腿发足狂奔,跨进了殿下寝房。
  她人歇在榻上,是苏醒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像沉浸于水底的两枚坚固圆润的黑曜石,一动不动地望着帐顶,仿佛在出神。
  谢寒商双膝一软,踉跄跪倒殿下榻边,伸手试图挽她的手。
  但终因不知她伤到了哪里,不敢触碰地放下。
  回头看向李府医:“殿下伤势严重么?”
  李府医心怀忐忑,心说,这我哪儿知道,这到底是严重呢,还是不严重?
  往严重了说,把驸马吓坏了,公主要刁难他。
  往不严重了说,起不到效果,那公主也要刁难他。
  他一个老受气包,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干脆就不说。
  用叹气,代替了回答。
  然而大夫的叹气与这常人的叹息终归是不同的。
  谢寒商脑中仿佛一根弦绷断了,刹那过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的公主,“殿下。”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殿下明净的脸蛋,“殿下。”
  他轻轻地唤,极尽温柔与克制。
  萧灵鹤其实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以前怎会怀疑谢寒商是装病的?
  因为三伏天躺在床榻上除了捂一身痱子,她得到什么好了?啊?
  瞥见他如此着紧,萧灵鹤就不想演了,只是被他摸着脸颊时,情不自禁想起此前他的种种癫狂来,又觉得势必要给他一回狠的,于是矫情地哼哼唧唧:“头好痛……”
  他顿时紧张,“哪里疼?”
  萧灵鹤的狠招来了。
  她撇过脑袋,疑惑地看他:“你是谁?”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胜过雷霆万钧。
  他顿时泥塑般僵在那儿,呼吸不得。
  萧灵鹤勾了下唇角,把自己的笑场伪装成一种单纯的友好:“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男子,是本宫新纳的男宠吗?”
  李府医的巴掌盖住了自己的额头,不忍细顾。
  心里忍不住赞叹一声:公主好演技。
  就是摔坏了脑子,依然人设不崩。
  可信度极高。
  谢寒商呢,僵在原地许久,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咽喉,他确切地、低哑地告诉她:“我是殿下的驸马。”
  萧灵鹤“咦”一声,好像压根不信,她问李府医:“我娶驸马了?”
  李府医能说什么?他演技拙劣,只能闭眼点头。
  “不可能,”萧灵鹤一句话,也不管把人的心都提起来,捏在手里要攥爆了,皱眉道,“本宫喜欢的人,是叶阑小郎君呀,他是刑部的侍郎,本宫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叫白怜幽,是御史台的大夫,还有一个救命恩人曾搭救本宫,是广济伯府的小公子,叫卫绰。本宫有那么多相好,怎么会挑你做驸马呢?”
  他愕然。
  萧灵鹤听见自己鼓噪如蜂鸣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心虚,“本宫要见他们,见这些相好的公子。”
  谢寒商的眼神一瞬剥落了光泽,像颓圮的墙垣,在瞳仁中倾塌。
  他神情一黯,失去了言语的力量,静静地坐在她的床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有种自怜自艾的味道。
  萧灵鹤见他失魂落魄,其实就演不下去了。
  她这般说,好像过分了点儿,商商一向对她的心意就不自信,该不会听了这话就一蹶不振了?
  其实他忍了这么久,做足了心理建设来见她,她就已经很意外了。
  原本萧灵鹤是没打算他主动过来的,她都计算好了让竹桃去泻玉阁找他过来,告诉他自己摔了一跤坏了脑子。
  但,他早来了一步。
  好吧,就为他这次的勇敢,她不捉弄他了。
  “商……”
  萧灵鹤慢慢地坐起身子。
  才喊了一个字,身子忽地一重,被他重重地扯入了怀抱。
  萧灵鹤语塞着被抱了满怀,诧异地看向李府医,李府医不敢说话,脚底抹油先溜了。
  萧灵鹤拍拍谢寒商的肩,示意他不必紧张,她没事儿,血都是鸡血,她身上一条小口子都没有。
  但耳边传来谢寒商的声音,他低声说:“别找他们……”
  他的话语虽然鼻音浓,像是撒娇会用的语调,但比起声声,又多了一重刚烈和霸道。
  萧灵鹤轻撇了一下朱唇,“为什么?”
  他拥紧她,自顾自地囚禁她的身躯,将她画地为牢,“我不想你找。”
  萧灵鹤在他目光看不见之处,唇瓣轻绽如花。
  她假假地清了清嗓:“你不想?你不想,本宫就不找?本宫是你何人啊?”
  谢寒商松开她,要宣告主权,嗓音已经提到了咽喉。
  忽地一顿。
  他蹙了眉梢,看了一眼染了血污的双掌。
  萧灵鹤忽地忐忑。
  谢寒商一动不动,看了片刻,鲜血的颜色偏红,色泽发亮,只有长时期浮露于空气中,才会呈现出灰暗的紫红。
  低头,将掌心的血污凑到鼻尖,轻嗅。
  “鸡血。”
  杀生无数的他肯定地下了结论。
  人身上流出来的是鸡血,一切昭然若揭。
  萧灵鹤本来想主动承认的,预备坦白从宽,可一时的迟疑,竟让她没有撑到主动坦白的一刻便被发现了,霎时她忐忑起来,轻轻吸了吸鼻子,幽幽软软地唤他:“商商。”
  他一动不动,像是生气了,这让萧灵鹤更慌张,慢吞吞地勾住他的手指,爱娇地晃了晃:“我刚才说假话了,我记得你,你是我的驸马,我挑你当驸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他慢慢地瞥眸。
  萧灵鹤心惊骨颤:“商商,你生我气了?”
  谢寒商没说话,将她后脑勺上包裹的绷带取下来,再嗅,确认全部都是鸡血。
  他刹那松了。
  公主殿下主动投怀送抱,谢寒商没有接:“殿下,我手上脏。”
  萧灵鹤自顾自地缠紧他,细白双腿盘上他的腰:“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