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前尘往事捋一捋,她对这位只是在定亲时远远见过一眼,连招呼也没打过的公爹,实在没有半分好感。
  旁人家的家长,不论是嫁儿还是嫁女,体面少不了,哪怕是心里头有不忿,为了儿女在婆家的前程,也都顾全大局地忍一忍,哪有像谢钊这般甩手的。
  他这何止看不起谢寒商,连她城阳公主也未放在眼里。
  都不要体面,那就撕破脸皮,好好论一论。
  萧灵鹤想起谢钊一些过分之举,几乎不用斟酌言辞,顺理成章地道:“哦?本宫还记得,当初本宫向谢家下聘之时,光是聘礼里的南海火珊瑚,还有西关进贡的千年羊脂玉,前朝匠人铸造的佩星宝剑,还有名士蔡相如用过的焦尾名琴,就花了上万两。谢家也是大户之家,给本宫驸马添的嫁妆,为何还不到十一?”
  谢钊又是一怔,将头颅垂得更低一些,洪钟般的声线,竟出现了不稳:“当初结两姓之好时候,殿下也知道,那逆子输了九原之战,害我将士殒身异土,魂魄难回,靖宁侯府全因他一人风雨飘摇,京中不少商贸断了往来,入不敷出。光是千两,都拿得艰难,让殿下见笑。”
  “风雨飘摇?”萧灵鹤淡淡一嗤,“为何风雨飘摇,谢寒商还于上京,官家还未有过发落,是谁窃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这……”
  “怕是靖宁侯预谋已久吧,九原之战,不过借口罢了,”萧灵鹤拨了拨自己晶莹坚韧的指甲,懒声道,“五个手指有长短,一碗水端不平,本宫能理解,要是,靖宁侯不做得这般过火的话,本宫还可以当不知道啊。据说,你家小儿子也要议亲了,光是你为他准备的聘礼,怕就不止本宫说的聘礼那个数吧。”
  谢钊的背后,骨头缝里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忙不迭更低了一些腰身,头脸彻底朝向了地面。
  萧灵鹤斜眼睨他,漫不经心,掌控全局。
  谢钊支吾道:“殿下,这聘礼,是老臣家中继室的娘家,出资大半,老臣在朝廷不过谋了一个区区六品的官衔,这俸禄早已不足以支撑偌大侯府,若无妻房娘家帮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萧灵鹤温和地笑,手掌虚空中往下按了按:“本宫知道,本宫知道,谢大人不必如此紧张,难道本宫还疑心自己的公爹贪墨么,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多不好听。本宫从前对寒商不大信任,也不大了解,远的烂账算不清,本宫也懒得算,就说最近吧。”
  在谢钊的忐忑之中,长公主微眯了长眸,露出一丝阴沉的狡黠,口吻变沉:“驸马于阁楼摔伤,当晚本宫的人前往靖宁侯府报信,靖宁侯身在府邸,为何竟不遣人来看一眼,哪怕只是问个口信。本宫的人,竟这般让侯府看不上?”
  谢钊怔愣:“这……”
  萧灵鹤脸色更冷:“谢家落井下石,对他斩尽杀绝,谢钊,你怎么有脸,让本宫的驸马认你一声‘父亲’。”
  谢钊的腰已经坍塌下去了,他的脸向地面垂得更深。
  萧灵鹤路过他身旁,眼皮下坠:“本宫敬告于你,谢家不要的这个人,本宫要了。迟早一日,大鹏同风起,你靖宁侯府上下,莫要再来高攀。”
  谢钊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以前以为,城阳公主必是看不上谢寒商,得知他摔伤垂危时,谢钊的心里并未有多少触动。
  那逆子一身反骨,从小便桀骜不驯。
  他克死了他的生母与兄长还不够,一生当个安逸的世子也嫌不够,一定要从戎北伐,落得个九原战败、丑闻尽出的下场,害得一家抬不起头。
  这种孽障,在襁褓里就该掐死的。
  原以为城阳公主与自己能够同仇敌忾,可长公主今日一番敲打,谢钊骨缝里都是凉意。
  究竟是为何,公主非但不像是厌憎谢寒商的样子,反而,对他拳拳相护?
  谢钊死活想不透,一直到筵席上,见到了妻儿,也还疑惑不解。
  继室平氏问他:“侯爷怎么了,这般心神不宁的,可是来时路上遇见了谁?”
  谢钊忙摇头,说没有谁,“夫人不必紧张,只是遇到同僚,聊了几句。”
  平氏知晓,今日城阳公主也会携谢寒商前来赴宴。
  据说,这谢寒商上次在国宴上一剑杀死了铁凛,很得钱太妃的喜爱,还将钱家的家传宝剑赠给了他。
  可谓出尽了风头。
  平氏不愿相信,看一眼身旁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更加不甘心,一指头戳在只顾着吃食的谢芝玉身上,“你要是争口气,在国宴上打死铁凛,母亲都能给你挣个将军回来!”
  谢芝玉不以为意:“将军有什么好的?像谢寒商一样?打赢九场,输了一场,就没有人记得你赢了九场。”
  他边说边把鸭臀往嘴里塞。
  “你个不争气的。”平氏气恼地狠狠地捶他的脑袋。
  *
  谢寒商乖觉地在月洞*门后等待。
  见到公主寻寻觅觅走来,他上前,握住了殿下的葱白玉指。
  “嫂嫂。”
  萧灵鹤满腔的不平,出了气之后的爽快,都因为谢寒商这句话碎成了渣滓。
  她提起眼睑,冷冷盯他:“又想要是不是?”
  说完亮出自己的爪子,提醒他脑瓜崩。
  他想起被脑瓜崩支配的恐惧,没敢再当着别人叫“嫂嫂”,察觉到嫂嫂似乎只是对这两个字抱有敌意,只要不说“嫂嫂”,她在别事上对他都能宽纵、宠溺。
  于是乖驯地把嘴皮掀了掀,自觉掠过称呼:“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坚称是我的父亲,你莫信他,我生父早亡,他只怕是来讹诈于我的骗子。”
  萧灵鹤想起谢钊,对谢寒商的气就平了许多,平声道:“他不是你爹。”
  谢寒商轻笑点头。
  萧灵鹤问他:“怎么还不赴宴?都开始了。”
  谢寒商道:“等你。”
  萧灵鹤本想挽住他,但想到他嘴里一口一个叔嫂文学,抬起的手,抬到一半后放弃了,只吩咐道:“紧跟着我,别走散了。”
  谢寒商应下。
  入宴会席上,她的席面一旁紧挨着的便是贵阳公主。
  萧清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的,看着行动很不方便,她却仍来赴宴。
  萧灵鹤侧身问她:“最近牌局不来,怎么想着来赴宴了?”
  萧清鹂扁了扁嘴:“阿姐说得没错,那个贱人果然扒着我不放,日日来我府门前骚扰,扬言要见我,还拿孩儿说事,说他是孩子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我不能阻拦他们父子相见。”
  萧灵鹤听完,不禁心怀感慨:“看来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当人的。这天底下没皮没脸的爹真多啊!”
  萧清鹂是不堪其扰,去打牌也没兴致,今日钱太妃作寿,在怡园设宴,这怡园是程舜来不了的地方,她就是躲清静,也想来赴会。
  萧灵鹤不解:“你莫非是个傻的?那么多部曲婆子你不使唤,留着吃空饷的?打他呀,把他打走。”
  萧清鹂咬唇道:“没用,程家失势,他豁出命也要缠着我,打不走的。”
  所以人一旦没脸起来,是天下无敌的。
  更别提,他连死都不怕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程舜豁了出去,那什么招儿都不好使。
  就算告到官府,官府面对程舜与贵阳公主曾为夫妻,且还怀有一子的事实,也只会公然和稀泥不作为,所以难办。
  萧清鹂道:“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厚脸皮,脸上刺着一个‘奸’字呢,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街上!我一想到他以前是我的驸马,如今也还在丢我的人,我就怄!”
  萧灵鹤正心里盘算着辙,身旁的谢寒商蓦然出声:“要我出手么?”
  他是个狠角色。
  上一次把程舜肋骨都打断了几根。
  萧灵鹤不想动粗了,对那种没脸没皮的贱骨头,动粗是没用的。
  萧灵鹤道:“我有了个主意,贵阳,程舜又卑又亢的,如果有个完美男人这时候站出来追求你,必能让他自惭形秽,你再找个机会,联合追求者把他狠狠羞辱一顿。”
  萧灵鹤惊诧地道:“完美男人?追求我?姐姐你在说笑!”
  且不说她如今大了肚子,是和离之身,再说,就算她闺中独处时,也没得到过多少男人的青睐,不然也不会千挑万选最后选了程舜那么个狗东西。
  萧灵鹤沉思一晌,“实在找不着的话,我来给你请个伶人。你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会唱戏的登台就是角儿。”
  贵阳公主对姐姐的手段深信不疑,当初能帮她一回,现在就能帮她两回,若不是程舜骚扰得她烦躁,连养胎也没法安心,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买卖不成仁义在,她也不想把他怎么着。
  现在他不仁,她再不义,也理所应当。
  寿宴开始,钱太妃在人潮簇拥之中姗姗来迟,为表歉意,又为每张桌都上了一壶贡酒——碧雨青梅。
  这酒清冽,但极为上头,萧清鹂是吃不了酒的,干脆便将自己桌上这壶递给了姐夫:“姐夫擅酒,你喝吧。”